我当记者的酸甜苦辣
从1993年进入党报当记者,到2010年辞职下海,整整做了18年媒体工作。18年的岁月不短暂,它已经牢牢刻写在我的人生履历中。为了给我的记者生涯做个纪念,我产生了将自己发表的一些有价值的文章结集成册的念头,也算是为已经过去的前半生做个总结。抚今追昔,忍不住要写下一些文字,一吐心中块垒。
学到了一项重要基本功
最早接触“记者”这个词,还是孩童时代,村里有比我大一辈的人和我开玩笑:“伟娃儿(本人小名)你文章写得好,将来可以当记者!”。从此,记者在我的眼中,是一个神圣的令人向往的职业!然而阴差阳错,虽然当年我以全县文科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可上的是师范大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家缺的是教师,我毕业后便只好做了一家中等师范学校的教师,执教几年后改行,在机关干起了秘书,又是几年过去,直到1993年,我才圆了记者梦,调进张家界日报,做了一名专职记者。李大钊有名言:“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我觉得这是对记者职业最好的诠释,乃引为座右铭,立志在记者岗位上建功立业。
事有凑巧,我当记者后参加的第一次采访,是桑植县法院(父亲工作的单位)办理的全市首个国有企业破产案,我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发了新闻和相关报道,还撰写了评论,圆满地完成了采访任务,一炮打响!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报纸上频频亮相,心里高兴极了!不过不久,我就尝到了当记者的苦楚:调进报社后的下半年,市里举行第二届国际森林保护节,这是一件大事,意在通过举办活动提高张家界的知名度,吸引游客。报社组成了采访报道组,由我担纲主要新闻——开幕式的报道。胸前挂着采访证,在嘉宾云集的开幕式现场晃荡,心里很有一种自豪感。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场面现在自己也参与了进去,感觉实在是惬意!报道很快见了报,不过迎来的不是赞扬而是批评,当时的一位市领导(副书记)电话打到报社,质问社长:“你们办的是党报还是港报?”原来,开幕式当天市里邀请了许多嘉宾,既有中央、省级领导,还有不少外商和港商,由于人数太多,我在报道时便自作主张,省去了一些市领导的名字,这位副书记看到报纸上出席开幕式的领导中没有自己的名字,十分光火,便发生了上述的一幕。虽然社长没有为这件事追究我,但因为自己的失误给报社捅了娄子,心里感到很内疚。发生这件事后,我才领悟到“官本位”的厉害,学到了当记者必须具备的一项重要基本功:不能把领导的名字和排序遗漏或搞错!
曾经是一名称职的记者
初当记者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激情燃烧的岁月!回顾往事,历久弥新。曾经有过那种时候,我确确实实地在履行一个记者的天职。我深切体会到,要当好一名记者,就必须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关注民生,并要具有不怕吃苦、勇于奉献、甘冒风险的勇气和敬业精神。
奔走在抗洪抢险第一线。1998年夏季,我市爆发特大洪涝灾害,其中,桑植县成为重灾区,县城被淹,洪水水位超过历史最高水位。我父母家、两个姐姐家均被水淹。灾情发生后,报社安排我迅速赶往桑植县采访。在桑植,来不及看望遭灾的家人,我即在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谷忠琪、宣传干事彭文的陪同下,下到受灾严重的蹇家坡乡茶园村、陈家河镇剖腹溪村、汩湖乡碾子凸村走访,沿途洪水肆虐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记忆最深的是,因为洪水冲毁了公路,在蹇家坡一个叫广垭的地方,我们踩着几乎只有一指宽的路径战战兢兢的爬过了一段陡峭的山坡,脚下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葬身深谷。经过几天艰苦细致的采访,我写出了《泰山压顶不低头》、《沿着洪水肆虐的脚印》等几篇全景式反映桑植县抗洪救灾的文章,真实地记录了桑植干部群众齐心协力抗大灾的事迹,鼓舞了全县人民向灾难抗争的斗志。
冒风险揭露非法传销黑幕。直销自1990年从国外传入中国后,作为一种营销模式的经营活动在中国却走了样,以至于骗人敛财的非法传销猖獗一时,作为旅游区的张家界也成了传销的重灾区。为了揭露传销骗人敛财的本质,1998年春,我主动深入到传销窝点明察暗访,找到不少受害人了解情况,写出了《狼来了》、《罪恶的金字塔》、《诱人的陷阱》等多篇文章,用确凿的事实揭露传销骗人敛财的本质,对社会经济秩序所造成的危害,在社会上反响很大,正是在采访时期,国务院发布了禁止传销的“4·21”通知,许多传销公司老板闻风卷款潜逃,造成受骗的人群起哄闹事,从而引发了一场波及全国的传销骚乱。张家界亦不例外,骚乱引发的冲突导致多人死伤。我深入到现场进行采访时,遭到了传销人员的围困,相机中的胶卷被毁掉,差点挨了拳头。有付出就有回报,我采写的一组反映传销问题的系列报道,获得了当年度全省地市报好新闻一等奖,成为个人新闻生涯中值得骄傲的作品之一。
关注民生为百姓鼓与呼。作为记者,如果不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显然不是称职的记者。1994年,为了解农民种棉问题,我下到慈利甘堰乡,结识了一位叫彭武林的农民,了解农民种棉积极性下降的原因,以彭武林的经历和体会,写出了调查式新闻《农民彭武林为啥不种棉了?》一稿,真实反映农民的疾苦和心声;还有一次,记者得到线索,永定区合作桥某村办林场被非法卖给了区林站,农民意见很大。我当即深入到该村走访调查,吃住在农家,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出内参:《一份骗农坑农的合同》。此内参引起了市领导的高度重视,指示有关部门处理并中止了合同,从而平息了“卖林场风波”,维护了农民群众的利益。
亲历车祸事故抢救活动。作为记者,有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情让我终生难忘,那就是参与抢救遭遇车祸的一位外地农民的生命。1994年12月初的一天,走在街上的我亲眼目睹了一起车祸:在解放路普光寺路段,一位横穿马路的中年汉子被一辆农用车撞倒在地,肇事司机驾车逃逸。我立马找了公用电话拨打120急救车,在救护车没及时赶到的情况下,我又拦住了一辆过路的面包车,在几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将昏迷不醒的受伤者抬上车送往市人民医院抢救。由于伤者昏迷不醒,无法及时找到他的家人,我又联系市、区电视台播出紧急启事,最后找到了家属,伤者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保住了生命。这件事给我的感受是冰火两重天:肇事司机逃逸,街头小偷竟然趁火打劫,偷走了伤者身上的一千多元钱,让人心寒齿冷!感动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不知名的热心人帮忙,其中有两名志愿者郑鹤飞、唐启运还留在医院义务照顾伤者,让人觉得人间仍有浓浓温情!
栽花容易栽刺难
当记者,栽花容易栽刺难。如果是给单位或个人做正面报道(栽花),自然很受欢迎,有吃有喝有玩,爽得很!但如果是做批评报道(栽刺),坐冷板凳、遭人白眼甚至威胁是常见的事。我第一次栽刺,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有一次我去本市国营猪石头林场采访,晚上睡在林场招待所,不料第二天起床找不到裤子穿了!原来小偷从窗户外用长棍把我放在椅子上的裤子勾了去,裤袋里揣着的几百元钱也丢了。林场职工听说我是记者,纷纷反映:说林场治安秩序差得很,老百姓的东西经常被偷,最滑稽的是林场派出所长的铺盖都被偷过……这与林场场长给我介绍的情况大相径庭,于是,回到报社后我便写了一篇“警察铺盖被卷走,记者钱物被盗窃”的报道,在张家界日报头版刊登,这自然让林场场长和派出所长很没面子,社会治安一票否决,年终奖金也泡汤了。听说他们曾想和我打官司,但后来又放弃了,大概觉得这官司打起来更丢人。我的另一篇批评报道是关于公用电话亭的,一位外地人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觉得被宰,和店主理论时还遭到一顿殴打。报道见报后反响很大,市邮电局召开职工大会检讨此事,对打人的职工进行了处分。为此事我也受到了打人者的电话威胁,不过只是威胁而已。还有一次,我参加一个区的发展乡镇企业的现场会,因为是在一个镇上开的,散会后安排我坐一位副区长的车回市内,在车上和副区长交谈时他爱理不理,进城后没把我送到点就让我下了车,让我很是纳闷和委屈,“我是来栽花的啊,咋也不受欢迎?”。直到后来,我才了解到是我原来写的一篇《春风何时度玉门》的文章惹恼了他,这篇报道揭示了一个国营农场的窘境,而这恰恰是他分管的部门工作,自然惹他不高兴了!
舆论监督是记者的天职,也是媒体人赢得社会尊重的重要原因。然而在党报工作,要想开展舆论监督很难,这不仅需要记者敢讲真话,敢当风险,也需要报社担当责任,提供后盾。然而,很多的时候,记者们一腔热血写成了稿件,却被报社领导“枪毙了”,那种痛苦、失落和无奈外人难以体会。2004年6月,一位来自东北的在张家界从事房地产开发的老板,被施工队无理围攻打骂,当地派出所竟然不出警,我写出了文章“一位外地投资商在张家界的遭遇”准备发表,却被胆小怕事的社长卡住了,让人徒呼奈何?就如同孙悟空想打妖精,却被唐僧时时念紧箍咒,时间一长,便失去了搞舆论监督的热情,失去了记者的血性,变得慵懒和世故起来。有一首打油诗说得入木三分:“一等记者拉广告,二等记者会议泡,三等记者跑机关,四等记者写本报”。
说起拉广告,这也是我当记者后遇到的又一件痛苦事。进报社之前,我把记者职业看得很神圣,记者只管把文章写好,哪能和钱扯在一起?而现实很无奈,报社是差额拨款单位,财政只发部分人的工资,不足部分要靠广告弥补。单位为了创收,还给记者定了任务,拉不来广告年底扣奖金。于是乎,拉广告成了记者一项重要任务,一笔广告到手,其提成往往是工资的一倍甚至几倍,何乐不为?当然,采访还是要搞的,只是谁有钱或有权就采访谁,跑基层写本报讯的记者自然是不能创收的四等记者了!也正因为如此,使我的人生观发生了转变,从拉广告到承包报社广告到最终“下海”,开始了从文人向商人的角色转变。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记者生涯的几件花絮
当记者的日子,有苦也有甜。特记录几件花絮,以资纪念。
花絮一:1995年4月,我应邀去桑植县林业局采访,驱车几十公里,到该县四门岩林场参观。四门岩林场坐落在海拔1000多米的大山上,上山的公路十分险峻,加上前些天下了雨,路上很滑。我们的汽车在一处坡度较大的路段受阻,车轮打滑,上不去,于是,我自告奋勇下车帮助推车,我站的位置正处于车轮的后方,司机一发动汽车,溅起的泥浆像子弹一样打在我的身上、脸上,同伴们都笑我变成了“麻花”。
无独有偶,回来的路上,我又遭遇了一次“历险”。我们的车在返回县城的途中顺便在洪家关停留,一行人想参观一下贺龙故居。在贺龙桥头,我们合影留念。正当我忙活着为大家照相的时候,忽觉有什么东西在裤裆里活动,凭感觉好像是“蜂子”,情急之下寻找厕所,由于怕惹恼它蜇人,不敢奔跑,只能慢慢移动,到达厕所脱下裤子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只硕大的黄蜂,若让它蜇中,还不了得?
花絮二:1997年的时候,张家界大力发展烟叶产业,市政府还设立了专管烟叶的副市长。为了给全市烟叶生产鼓劲,市烟草公司拿出5、6万元经费在《张家界日报》开辟专栏,在布置宣传任务时,专管烟叶的陈副市长要求每县区都要有重头稿件,当时武陵源区有一位报社的骨干通讯员叫“邓道理”,文章写得很好,我便向陈副市长推荐邓道理来写武陵源的专稿,谁知市长听成“等到你”,连说“我没有时间写呢”,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花絮三:记者因为号称“无冕之王”,在社会上确实比较有地位,坐火车想补卧铺票、旅游想免门票,记者证往往很管用。我的一位搞旅游的朋友曾借我的记者证很“抖色”了一回。那次他带团在宜昌上游船,人多排了半天队也没轮到他,原来不断有人走“门子”先上船,他气愤极了,上前理论,还拿出“记者证”晃悠,扬言曝光,这一招挺管用,对方马上安排上船,还连说“对不起”。
花絮四:2005年6月,我和报社几位同事去新疆异地采访,两男两女,乐趣不断。最搞笑的是在嘉峪关喝酒,喝到高兴处,四人便分别扮演西部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角色,我是“杨排长”,为了让“阿音古丽、古兰丹姆”多喝酒,我不惜“牺牲”了好几回让她们“怀念战友”……
过去的事情已渐行渐远,今天的我已淡出了记者生涯,但对于自己前半生的选择并不后悔。我自豪,我曾经是一名记者,曾经为民请愿,鼓与呼……我怀念过去的“爬格子”岁月,虽然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快乐、满足,还有辛劳和丝丝苦涩。
2012年8月于南滨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