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龙昆山练习龙舟的时候,阿莲就蹲在岸边纳鞋垫,对着他们俩笑,甜甜地。有时阿莲也会捣捣蛋,丢个石子什么的过去,扰乱他们的注意力。因此而输了的那个人,就会游上岸佯装要追了阿莲打,另一个人就扮了英雄去救,最后大家都笑成了一团。
又一天,阿莲红着脸递给昆山一双鞋垫,鞋垫用的是绸缎面,很光滑,上面用丝线绣了对五彩鸳鸯还有盛开的莲花,活灵活现,她低着头说:“我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给你们做的。”接着她又掏出一双鞋垫塞进昆山手中,“你把这双给昆龙吧。”说完就跑走了。
拿着鞋垫,昆山高兴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看着阿莲远去的背影,那句给我当堂客吧,差点就说出了口。
后来,他把另一双鞋垫带给了昆龙,昆龙的那双也很漂亮,是一对小鸟在月下呢喃,昆龙接过鞋垫时就说:“阿莲一定是喜欢我了,明天我去向她表白。”昆山也想说阿莲喜欢我,可是他在昆龙自信的目光前终究没有说出口。
阿莲哭泣的时候,风肆掠的猛摇那些干瘦的梧桐,仿佛想最后搜括完那枝条上的几片枯叶。太阳吓得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刚才还明媚亮丽,现在己经阴风连连。
昆山不敢看阿莲,对面的青山不知什么时侯己经枯黄,干死的草暴露出狰狞的怪石。看不见鸟飞,也听不见虫鸣,昆山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天空散落一些雪花的碎片,三个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阿莲说:“我走了。”
昆山还沉默着,昆龙拉了他一把,:“我们送你。”阿莲家也住下街,与昆山家相隔不远。
送走了阿莲,昆龙与昆山也仿佛没了话说,各自回了家。
几天后,昆山再去找阿莲,才知道阿莲已经离开了家乡,去了北京表哥打工的地方。
阿莲走了,阿莲走了,走得远远的了。昆山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跌跌撞撞地他走到小卖部,要了瓶啤酒,开了盖就往嘴里倒。一瓶下肚,他的心更堵了。他干脆又要了四瓶,脚步踉跄的提着,进了昆龙家。昆龙坐在堂屋烤火。
“阿莲走了。”
“走了?”
“走了。去北京了。”昆山感觉自己全身无力,他靠这门栏上,提着啤酒的双手自由地摇摇晃晃。
“进屋,说清楚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早上我去找她,她阿妈说她去北京了。知道她会走,我就不说了。”昆山苦笑着说完又用牙齿咬开了一瓶啤酒。
“外面未必是天堂,她会回来的。”
昆山欲言又止,只拿眼睛看着昆龙。
“昆山,我们是不是朋友?”
“嗯。”
“我们都喜欢阿莲对不对。”
“是。”
“阿莲已经走了”
“走了,连个地址都没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莲在,我们两兄弟会不会因为她伤了和气?”
“不知道。”
“不知道!呵呵!”昆龙笑了笑:“走了也好,起码我们的兄弟感情还在。”
“不,我还是要争的。如果今年的龙舟你输了就不准再动阿莲的脑筋。”
(四)
端阳节这天,小镇沸腾了,悠扬的山歌在小镇上空缭绕,晚上要赛歌,青年男女正在准备自己的新曲呢;赶墟场上人头拥挤,感觉那小镇要被挤暴了似的,那些平常最能钻的小孩也只能眼巴巴地让人推着蠕动。快中午了,本地人、外乡人、城里人都向河边靠拢,太阳也一眼不眨地盯紧了河面,唯恐错过那最精彩的一刻。
峒河的水缓缓地流着,两条龙舟已经准备就序,昆龙与昆山隔着船对往了一眼。那眼神既有关切,又有挑战。
就在端阳节前的半个月,政府的一个领导把他俩叫了去,说县里今年要搞一次龙舟赛,一个镇一个名额,时间定在农历五月十五,就是俗话说的大端午那天。之后镇领导还说,为了这次的比赛,镇上准备打造一条真正的龙舟,要昆龙昆山好好合作,让新龙舟去县里大放异彩。既是正规的比赛,那当然得要个名次啊,可不能向往年那样,玩龙舟了。所以在昆龙与昆山的打赌中又加了条赌注,那就是赢了的队去县里。
公家的龙舟用上好的杉木做的,整体漆成红色,上面用金粉勾出了龙鳞,并且有个栩栩如生的龙头,往水里一放,一条巨龙就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看得龙舟队员个个心里痒痒的,铆足了劲想夺第一。昆龙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一律白色小马褂,一双双手紧握红浆,鼓手扬起双槌,只等那一声号令,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岸边,姑娘家撑着小花伞,静静地站着,磕点葵花子,手一扬,瓜子壳就掉进了水里,河面上的壳多了,在流水的带动下,缓缓前进,如万千微型的龙舟乘风破浪。有点年纪的就随便往田埂上一坐,天生的黑皮肤泛起一层油花。有的三五成群的围着,天热,他们便拿手当扇子在脸边扇着,他们的争论却比那烈焰更加炽热。
“啪”,枪响了。
紧接着就是锣鼓声、号子声、击水声、还有岸边人们地欢呼声。
远远看去,两条龙舟并列前行,谁也不甘落后。“加油!”“加油!”叫喊声不绝于耳。拐弯了,下街的龙舟因为没掌握好,圈子拐得大了些,便被上街的龙舟甩在了后面。昆山急了,使劲地喊:“加油!大家使劲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上街的龙舟已经到达了终点。
比赛结束了。龙舟划到岸边,无论上下街的人,都像是在迎接英雄一样,等待着他们上岸。
下了舟,昆龙过来搂着昆山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兄弟你在让我吧,想我们队去县里出丑?”
“我不会让的。”昆山没好起地回答。
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要是平常,昆山也不会这样介意。
昆山心里窝着火呢,龙舟、阿莲、县城在他的脑子里不停地转呀转呀,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开玩笑了。依了往年的规矩,大家在昆山家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酒是自家酿的甜米酒,醇香扑鼻。那大块的红烧肉放进嘴里一咬,就是一满口油,再抿上一口米酒,那滋味赛过当神仙。大家闹着、笑着、吃着、喝着、慢慢得都醉了,昆龙也醉了,只有昆山却是想醉也醉不了。
晚上昆龙没回去,睡在了昆山的床上。昆山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阿莲。知道阿莲来信后,他找到阿莲妈,要了地址给阿莲写了封情意绵绵的信,并且说,今年他一定又要夺个第一给阿莲。
可现在第一没夺到,去县里比赛也没了资格。昆山不服啊。床上昆龙睡得也不塌实,不停地说梦话,又是“第一”又是“喝”的,昆山突然想,最好是昆龙他们拿个倒数第一回来。
天亮了,昆龙没注意到昆山双眼红红,他兴奋地说,我昨天做了个吉利的梦,说自己的龙舟队在县里夺得了第一,县长还与我握了手呢。昆龙还说,县城就是比小镇大,那河比我们一个小镇都要大。他们有钱,舍得,那鞭炮声响个没完。昆山随口符合着“嗯嗯,啊啊”的,也没多去插嘴。等得昆龙说完了,昆山才说,县里的比赛我不去看了。昆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哦”了一声。
看看昆山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昆龙抓了衣服回家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他还想对昆山说,不论我们那个队去比赛,赢了都是小镇的光荣,荣誉是大家的。
昆龙他们是悄悄从县里回来的,没敲锣也没放鞭炮。其他陆续回来的人,也都耷拉着脸。输了,而且输得很惨。这些都是隔壁小四带给昆山的消息。昆山莫名地笑了,潜意识里他就希望昆龙输,越惨越好。
昆山没去找昆龙,他不想把安慰带给昆龙。昆龙也没来找昆山,两人上下街住着,竟成了陌生人。阿莲的回信昆山也收到了,阿莲说,她暂时还不想回来,北京让她开了眼界,她准备继续留在那边打工。
一年年过去,小镇的两艘龙舟也没了人去管理,在烈日的暴晒下张开了裂嘴,更别说去县城参加龙舟赛了。小镇曾经每年一度的龙舟赛好象已经被人忘记了,峒河上空已经很久没听见鞭炮的响声了,那些爱看热闹的人,只能峒河边回忆一下以前的辉煌。那个盘踞在大家心中的疑问同时也盘踞在昆龙昆山的脑子里,是不是该让峒河继续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