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打败她不可!她在那里想道。我非如此不可!好像她一生之中再没有一件事情有这样重要了。
就在柯莉娜犹豫不决的时候,那段蜡烛已经点完,里面插的那根针就开始慢慢倒下来。这时琥珀的呼吸逐渐变快,鼻孔稍微有点掀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好了!它要倒下去了!我已得标了!我中标了!
“五十镑!”这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正当那蜡烛里的针倒在桌子上去的时候喊出来了。
那拍卖人将那匹布拿在手里,咧开嘴来。“现在决定,五十镑拍给嘉夫人了。”
那个最后出价的人就是波卢。这时他从人群中走过来了,拍卖场里的每个人都好奇地转过头看他,只有琥珀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脖颈僵硬地将她的头转到那边,恰好跟波卢打了个照面。他那绿色的眼睛跟她的眼睛碰触了一下,嘴角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朝她点了一点头,便又向前走去了。同时她又看见周围许多其他的微笑,许多讥讽,好像都向她靠拢来。
哦,我的天!她窘得心里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呢?究竟为什么呢?
这时波卢已经站在他太太身边,柯莉娜也站起来了,她的侍女已经去取了那匹布来,她已经洋洋自得地将它抱在怀里。然后两人一同出去了,许多人让开路来给他们。所有的太太都在那里偷笑。
“我的天!”旁边一个男爵夫人说,“如果他们做男人的流行爱老婆不爱婊子,那叫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呢?”
琥珀呆坐在那里,觉得好像被禁锢在一个不能睁眼也不能呼吸的地方,且若不赶快想办法离开,她是马上就要爆炸的。这时嘉爷夫妇已经出门了。
“你哪里想得到呢?”米小姐收起扇子,呲着牙佯笑着喊道,“这些男人不是很讨厌的东西吗?”
琥珀突然在她脚趾上狠狠踩了一脚,痛得她急喊起来,急忙伸下手去抚摸着。她回转头对琥珀恐吓地瞧了一眼,琥珀却不去看她,这时琥珀拿着一杯茶喝着,眼睛一直盯在茶杯里,心里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所以始终不敢抬头了。
后来回到家里,她觉得很伤心,甚至呕吐起来,不得不躺上床去,巴不得立刻死了。她曾经想要自杀,或者至少佯装自杀的样儿,可以激起他的怜悯来对自己回心转意。但她又怕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她记得他在拍卖场最后看她时的那种神情,就知道他是决定和她终止交往。这是她觉得不容置疑的,然而她还是不肯就此罢休。
无论如何,我总有办法可以把他拉回来。我知道我一定能够做得到。而且我也必须办到啊!我只要能够跟他再面谈一次,一定能使他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多么可笑——可是现在他连她的去信也不回复了。最后她不得不用她丈夫的名义写信去向他约时间决斗,以为用这方法他是一定会来跟她见面的。
“几个月以来,爵士。”那信上写道,“我承受无尽的羞辱。不但我自己的名誉受损,连我家庭的名誉也被毁坏了,现为弥补受损的名誉,我谨向你本人挑战,武器随便你选,订于明日早晨五点钟在小山町河边三株大橡树的地方等候。可是爵士,我们这次会见请你必须守秘密,且不要带随从一起来,仆勒温斯伯公爵让勒上。”
琥珀觉得这种用词很像真的了,便叫拿尔拿给一个代书人照着上面的笔迹抄写起来,因她虽知道波卢不一定看见过让勒的笔迹,但为谨慎起见,还以不露马脚为妙。如果这事失败了呢——但这是不能失败的!他一定要来——没有哪个上流人敢拒绝别人的战书。
但是拿尔质疑道。“如果你的丈夫有心要跟他决斗的话,早已等不到今天了。”
琥珀不想听见别人的反对。“为什么不会呢?苏拉菲伯爵隔了那么长久才向贝科哈去挑战!”
第二天清晨,整个宫廷都还在睡梦,她就骑了马起身走了,只华大约罕一个人同去。她虽然一夜都不曾睡觉,这时却因满腔的激动,一点儿没有困意,也没有倦容。他们走出了王街,穿过西寺那个狭小肮脏的小村落,进入一片碧绿的田野,经过马儿渡,就到了那三棵大橡树了。琥珀下马,华大约罕将她的马儿骑走,说好要他藏起来,等她发了信号再回来。
这时天色微微变亮,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周围都是那种在乡间听惯了的声音:她的周围都有浓雾在轻轻飘荡。她又看见一只水鸟在吃一条虫,那虫的头被啄去了之后,便又缩进泥土里去了。她不自觉大笑起来,突地环顾四周,随即急忙跑到一棵树背后藏起来,因为她已看见他骑着马过来了。她不敢探头张望,怕他看见,转身便又使劲往后退。但她听见马蹄声从那淤泥中一步步地走过来,她的心又惊又喜地狂跳着。现在他果然来了——他要对她怎么样呢?她一向相信自己有能力将他迷住,现在却觉得没有信心了。
她听得见他从马上跳下来,站在它旁边跟它说话。她尝试鼓起勇气来准备露面,可是仍然犹豫着不敢出来。最后波卢不耐烦了,喊了一声。
“嗨,你准备好了吗?”
她的喉咙干燥,以致回答不出一句话,但她从树背后走出来,立即和他碰面了。她的头微微低着,可是她的眼睛很快就瞟到他脸上去了。他并没有现出多大的惊异,只将一个若有若无的半边微笑抛给她。
“原来是你啊。”他慢慢地说道,“我想你的丈夫并不是一个热心的决斗家啊。唔——”他本来将他的大氅拿在手中,现在重新穿上去了,转头走到马吃草的地方。
“波卢!”她向他跑去。“你不要走,时尚尚早!我有话要和你说!”说着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他就站住了,低头看着她。
“还有什么要说呢?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儿都已说过一千遍了。”
这时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却是不苟言笑的,那种微怒的神情她已经有点认识,因而心惊胆颤起来。
“还没有说完呢!我得对你讲清楚我心里多么抱歉!我不知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定是发疯了罢!哦,波卢——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这样子真是要我的命了,我可以诅咒,哦,求求你,亲爱的,求求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只要我能够和你再交往!”她的声音紧张而激烈,疯狂地在那里哀求。她认为自己必须借此机会和他讲清楚,否则就不如死了。
但他显出一种质疑的表情,这是凡她对他满口答应或是满口威胁的时候他所一直要有的态度。“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呢!但有一件事情是我知道的,就是我们已经从此一刀两断了。我的太太已经快生产,我不愿意没缘由惹她生气。”
“可是她一定不会知道!”琥珀反驳道,她看见他满脸的倔强,更加心急如焚。
“不到一个星期前,她曾经收到这样一封信,告诉她说我们依然有往来。”
琥珀诧异地看着他,因为她并没有寄过这种信,而且不知道有这件事情,此时她嘴边露出一个满意的暗笑。
“那么她如何说呢?”
一种憎恶的神情掠过了他的脸庞。“她并不相信这件事。”
“并不相信?那么她一定是个笨蛋了!”
这话刚说出口,她立刻就后悔起来,随即将手捂住她自己的嘴,眼睛怒视着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同时她的眼皮垂下来,一点神气也显不出了。
“哦。”她喃喃地说道,“请你原谅我这句话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温柔和愤恨混杂的表情。他们这样面面相觑着站了很久。最后她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冲上前将他一把抱住,身子和他紧紧地贴着。他纹丝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了。她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改变,不觉升起一种获得胜利的喜悦意识来。
她觉得一切东西都被清除了,就只剩下一丝急欲和他融合的渴望。她的嘴唇是湿润而张开的,不觉形成他的名字来。
“波卢。”
他突地猛烈地摇动着她。“琥珀!”
她的头迅速抬起,她的眼睛睁开来,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慢慢地,他低下头来吻了她,但他的手将她两条肩膀牢牢地抓着,使她一丝儿动弹不得。然后他突地将她放开,不等她清醒过来,他已经急忙地走到他的马儿那边去,跨上马,迅速地向城里飞奔而去。琥珀独自站在那一株树下,不动也不说话,无可奈何地眼看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