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罢,夫人,我想是。”琥珀冷冷地答道,因为她见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被这老蟹如此挥霍,心里感到阵阵惋惜,并没有心情去注意她的话。
现在她站起来了,招手叫一个侍女将她的衫子送给她。麦歇钱正盘在洛西拉脚跟不停地嗅着,时或仰起头来朝她叫几声,洛西拉瞪着眼睛怒视它,它一点儿不觉畏怯。这里琥珀只露出她的脑袋和肩膀,洛西拉趁她们没有对视的时候,微微瞅着眼睛仔细端详她,心里感到不太高兴。可等琥珀将眼睛朝了过来,她就连忙装出一张笑脸。
“最近早上也碰不见让勒了。我们在家里的时候他每天早上都会先来给我问安的。像这样孝顺的孩子真是不多见呢。现在他一定很早就出门罢。”她眼睛看着琥珀很快地说着,仿佛她会骗人一样。
“怎么,在我印象中,”琥珀一面缩起肚子抽紧腰间的带儿,一面说道,“他自从你来之后就没在这住过。”
“什么!”斯登豪夫人吓得大喊起来,“你们不同床吗?”
“要抽得紧些!”琥珀跟侍女低声说道,“现在不行了。”原来她的腰围跟以前已不一样了,但她定要抽得它跟从前一样,因为她觉得做产的苦痛倒还可熬,最难熬的是在那几个月里的身材改变太大。至于这回她更看重这些了,因为波卢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要把自己最好的展示给他看。当时她先把这桩要事办妥了,然后不太愿意的回答她的婆婆道:“哦,当然同过床。”事实上呢,他们从结婚以来一共不过三次同床,而她所以允许这三次,也不过是依顺皇上的意思,要他承认她肚里的这个孩子罢了。
“唔!”斯登豪夫人红了脸,拿一把扇子拼命地扇着。“还有这样的事!一个男人不跟自己的妻子同床睡觉!这是——怎么能这样!你等我来训斥他罢,亲爱的!”
“别担心,夫人。爵爷跟我都喜欢这种办法。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忙,你总知道罢——跑戏院啊,上酒馆啊,喝到半夜还要到街上去瞎跑啊。”
“哦,可是我确实知道让勒的生活从来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孩子,真的,夫人。如果他不到这里来,那一定是因为他觉得你有没有他都行。”
琥珀看着婆婆的脸,眼光是冷冰冰的,眼角里还带着几分恶毒。“倘使他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夫人。现在几点钟了,拿尔?”
“差不多十二点半了,夫人。”
“哦,天!”琥珀从那屏风背后转出来,已经是衣装齐整。“我跟李立先生约好一点钟到他那里去请他画像的!现在必须走了,夫人。这位李先生忙得很,不能迟到的。倘使我去迟了,可能他就不给我画了,可是他已经给我画好一半了呢。”
斯登豪夫人也就站起身。“我也要出门去了。我是跟科丽弗夫人约好在一起吃中饭的,吃完中饭还要去看戏。”说着婆媳二人一起走出房,后面跟着拿尔和考居尔,还有那个麦歇钱。走了几步洛西拉就向琥珀横了一眼。“嘉爷也在这里作客罢?”
琥珀想着:她为什么这样说?难道她已听见有人谈论他们吗?但是他们在人前都很注意的——进进出出都走各人自己的门口,大庭广众之间从未露出一些亲热的举止。当时她骤然一惊,不由一颗心怦怦大跳起来,但是回答得非常迅速。
“哦,没错。他是这里这位伯爷的老朋友。”
“他很有魅力吧!他们都说宫里的女人个个都疯狂的爱着她!你也听说过吗?又说他也是喀赛玛夫人的情人之一——不过这句话儿当然是对谁都可以说的。”这一串话说得非常连贯,因为这位夫人说话向来语速都很快,可是琥珀听到这里已经不担心什么了。这位夫人对于他们的事压根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拿它来随便谈谈罢了。“可是你就想想他过的那种冒险生活罢——先做投机的军人,后来去捕获外国船只,现在又做起垦殖家来了!我听说他是英国有钱人吧,当然他的家庭是最最出色的。他的太太据说也是一位绝色美人——”
“只要赔得一万镑妆奁,是个人就是绝色美人了。”琥珀连忙插进来说道。
“唔。”洛西拉道,“总之他是一个极漂亮的人。我是很佩服他的。”
琥珀对她鞠了一个躬。“再见罢,夫人。”
说着她就独自走了,一面走下楼梯一面心中愤恨着。哦,这是忍受不了的!我为什么就这样看他跟那女人结婚呢?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我希望她消失!突地她站住了,她想着也许她是会死的!然后她继续举步前行,把一双眼睛睁得雪亮。这时琥珀,早将婆婆耗费大把金钱的一桩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晚上,她跟波卢一起从白宫回来,其时波卢已将重要的事情办完了,开始去白宫赌钱闲话了。他们爬上了楼梯,一路说笑。到了琥珀房间的门口,他们分手了。
“你不能太晚过来,亲爱的!”她耳语道。
她仍满脸笑容地走进她的起居室,谁知让勒和他的母亲同坐在火炉面前,那个笑容就立刻变得僵硬。
“唔!”她将门随手带上。
让勒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神情显得并不高兴,琥珀知道他这一来,并不是他自愿要来的。那位男爵夫人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看了琥珀一眼,勉强对她行了个万福。琥珀并没有理睬,一直走进房,将母子二人瞟了一眼。
“没想到你们会来这。”她对让勒说,让勒当即佯咳了一声。他努力的想笑,但是满肚子的尴尬将他一张面孔展现的很难看了。
“让勒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只是陪他的。”他的母亲急忙解释着,“我这就要走,让你们小两口子自己聚聚罢。给你请安哪,夫人。晚安,让勒,亲爱的。”
让勒与他母亲行了贴面礼,同时琥珀看见他的母亲在他臂膀上拍了拍,其中应该有多种含义吧。
那位男爵夫人带着一个得胜的微笑,往屋外走去,她的长裙在她后边摇摇摆摆地拖着。琥珀并未亲自送她离开,只把眼睛一直注视在让勒身上,直到听见房门关上了,才把她的手笼手套扔给考居尔,也吩咐让他离开。麦歇钱不住的打量让勒,因为它与他的见面次数太少,还没有确实晓得他是自己一家人。
“唔。”琥珀又说了一遍,便走到火炉旁边烘手去了。
“嗨,好啊,夫人。”让勒说道,“我又到这里来了。不过——”他突然挺起肩膀倔强地对着她——“我应该在这里的?你是我的夫人啊。”他这几句话儿显然是谁让他这样说的。
“没错。”琥珀同意道,“为什么不应该呢?”她突地将一只手扪住胸口,轻轻地哼了一声,向一张长榻上倒了下去。
让勒吓了一跳。“哦,天,夫人!发生了什么?你有什么不舒服吗?”说着他就要转身跑出去。
可是琥珀没让他这么做。“不,让勒,没事的。只是因我有了孩子了,我想是-我要自己确定才告诉你的——”
让勒听见这话显得异常惊喜,仿佛这种事情是只有他才会遇见的。“已经有了吗?我的天!我怎么这么难相信呢!可是主!我希望这是真的!”原来她给他的这么一吓他那套法国的假象都不复存在,重新还原做一个惊喜交集的英国孩子了。
琥珀心里认为他真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了。“我也是这样期盼的,爵爷。可是你总知道一个女人在这环境下会怎样。”
“不——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你现在感觉如何?我能替你拿点什么来吗?拿个枕头来垫垫头罢?”
“不,让勒,谢谢你。我一个人呆会——哦——唔,老实告诉你罢,我想要独个人睡呢——你不会介意吧——”
“哦,可是,当然,夫人。我不知道呢——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对不起得很——”说着他就要动身退出去了,“倘使你需要什么东西——”
“谢谢你,让勒。如果需要我会喊你。”
“不过,夫人——我有时候可以来看看你吗——只是来看看你身体好不好?”
“当然,爵爷,只要你想来随时都行,晚安。”
“晚安,夫人。”他踌躇了一刻儿,重复说了遍“好罢,晚安”,就出去了。
琥珀摇头做了个鬼脸,就走进卧室里去了。其时房间里面只有她与拿尔主仆二人,在那里谈着笑着。等波卢来敲门,她就扬声叫他进房去。波卢已经去了假发、褂子、马甲和腰刀,剩的一件白衬衫也是松开的。“还没有准备好吗?”他笑嘻嘻地问她道,“我已经写好两封信了呢。”说着他走到桌子旁边倒了杯白兰地。“我总觉得你们女人如果衣服穿得你那么复杂,至少可以增加五年寿命。”
“可是这五年寿命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拿尔在旁边问道,于是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琥珀的头发已经给拿尔解散了(因为一做了贵族夫人这些都不用自己动手了),拿尔也赶着考居尔和麦歇钱一起离开。琥珀站在梳妆台前面,打算取下项圈,却从镜子里面看见波卢的脸儿和肩膀就在自己背后。他那绿色的眼睛深情的望着她一会儿,然后他拨开她颈脖子的头发,低头拿嘴唇印了上去。
然后他将酒杯放上了桌子,一手抓住她的臂膀。“哦,波卢——”她嚷道,“波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他的臂膀将她围住了,两人紧贴着站在那里,大腿抵住大腿,身躯紧贴着身躯。及至他的嘴儿突地从她嘴上抬起来,她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见他正向门口那边瞠视着,然后他慢慢地将她放开。她慢慢地转过身子,一看原来是让勒,居然已经迈进门槛。
“哦!”琥珀大喊着,怒气冲天的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你想监视我吗?你这天杀的无耻的狗!”
说着她从梳妆台上抓起一只银针线箱,直接朝他掷过去,但是她瞄得不准,还好没有打中他。让勒吓得跳起来,波卢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眼睛里面先是流露出惊惶,及见让勒吓得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怜了。
琥珀擎着拳头口里急喊着向让勒扑过去。“你今天居然敢监视我!我今天非扯掉你的耳朵不可!”幸而他躲闪得快,只打着他的肩膀。
这时让勒吃吃地说不出话来,脸色极差并且无奈的说。“天晓得,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完全不知道呢——”
“你不用骗我,你这猴子!”
“琥珀!”这是波卢的声音,“你听他解释一下吧?”
让勒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对于面前正在气头上的女人分明是有些害怕的。“我的母亲还没有回去。当我出去的时候,她——嗯——她命令我进来呢。”
琥珀回过脸来先向波卢瞟了一眼,想着他会说些什么。
其时波卢脸上的表情是完全严肃的,显然对于那个不幸的年轻丈夫他会觉得怜惜,虽然明知他现在对于自己的态度就惟有挑战一法。若照面子讲起来,也只能这样做。然而像让勒这样一个矮小虚弱模样,连一个成年孩子的勇气可能也要差一些,倘教他跟一个比他高出八英寸、刀法娴熟的人来决一雌雄,那就是个闹剧了。
波卢跨上前一步,向他先行了个礼,并且很客气地对他说:“爵士,我对于尊夫人的态度使得你有所质疑,实在是抱歉之至。现在我向你谨致最诚恳的辩解,希望你能理解我。”
让勒朝他看了看,心里舒服了很多。他也回了波卢一个躬。“我可以奉告爵士,我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人,深知单从表面上看的事情往往是不能够相信的。我接受你的辩解,爵士,并且希望我们能在适合见面的情况之下再见面。现在,夫人,倘使你肯领我一条路,我可以从那边离开——”
琥珀很惊异地瞠视了他一会儿。我的天!难道这个傻瓜竟连决斗都不懂吗?她拉起了里衫的长裙,对他行了个万福。
“请到这里,爵爷。”
她穿过房间,打开一扇门,这是通往一个小后面的。让勒跨出门之后,又很潇洒自然地鞠起躬来,先对琥珀,后对波卢,但是琥珀看出他仍然在惊慌地发抖。他一走,她,就将门关上,回转头望望波卢;她露出的是一种鄙夷不屑的笑容,以为波卢也会这样。
波卢果然也在微笑,但是他的眼睛带的并不是鄙夷。这是什么呢?这使她吃惊,当即觉得寒冷、孤独与无助。但她正在注视时,他摆了摆手,耸了耸肩,向她身边走过来。
“唔。”他说,“他也跟欧洲的任何男人一样背着一个亮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