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LY还是决定最后以失踪来收场我们之间长达三年的纠缠了。
我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曾经以为,选择放弃的,一定是我。
怎么会是他?
WILLY是一个寄居蟹式的男人,害羞,斯文,讲话非常有条理,异常敏感,遇到棘手的问题通常会温和地选择回避,与我这款风风火火,总喜欢站在风头浪尖上对抗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我们的认识也很奇怪,那是一场安静的音乐会,我夸张地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裙表情烦躁地跟身边的朋友批判着所谓的优雅的时尚。
WILLY坐在我左边的左边,当时,他正在安静地听着音乐会,脸上时不时地流露出沉浸艺术的美好,我不屑一顾,中场休息的时候,WILLY的朋友在向他请教着什么问题,他认真地倾听,认真地回答,虔诚地像个教父,这是我很少遇到的类型,于是,我对他产生了一点好奇。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我主动把电话号码留给了他,他显然有点惊讶,但是不露声色地礼貌地点了点头,就要离开,我当场把他喊住:“喂,你叫什么?怎么不留你的号码给我?”
我的直接令WILLY再次感到震惊,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直接的我,笑了。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从此之后,我开始了我这场漫长而任性的恋爱生涯,与WILLY展开了主动和被动的游戏,这场游戏我玩得相当刺激,我喜欢看他被我整得又尴尬又哭笑不得的样子,我相信我们的爱是由好奇开始,我对他的好奇,他对我亦有同样的好奇。
我完全可以想象WILLY身边的女人们的样子,她们大多颇有身份,举止优雅,喜欢喝咖啡,喜欢用一种日常生活中并不合适的文艺腔讲话,喜欢艺术,喜欢用名牌包装自己,永远不会让自己零乱地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中,很多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个世界上总有类似的人,她们很快就会找到相对应的他们,然后开始起故事,而我,更像是冒失地闯进一片禁地的顽皮的小鹿,我的出现,把属于WILLY的平静彻底打破了。
现在来说说我吧。
我那时只有23岁,念了一个非常差劲的大学,并且因为几门功课没及格,没有拿到毕业证。这些我并不在意,我只对恋爱有兴趣,虽然我的学业差得一蹋糊涂,我却拥有了丰富的恋爱经验,那个年代的我喜欢用恋爱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比如说,在管理森严的女生宿舍楼上,有一个傻帽一样的男生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这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就这样虚荣地搭遍了学校里几乎所有还不错的男生,然后我觉得我已经看透了人生。
故作沧桑的学长,稚嫩傲慢的学弟,隔壁班的帅哥,别人的男朋友……我不厌其烦地投入再退出,时间久了,我变得愤世嫉俗且人缘滑零。
没有女生喜欢与我做朋友,因为她们得时刻堤防,没准哪天,我就会把她们宝贵的男朋友撬走,并且毫无愧疚,爱情是自由的,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和道义去讲——我洋洋得意地宣布着自己的恋爱观,并一路披荆斩棘,不断地刷新着自己创造的记录,最短的一次恋爱,是跟一个从没见过面的校园DJ,当时我疯狂地迷恋着他的声音,要死要活地给他写了一大堆信表达爱意,他终于熬不过我的坚持,跟我在一个午后的校外见了一面,说实话,DJ只适合存在于见不到阳光的阴暗的录音室里,他们可以用声音创造神话,现实里,他们只能让这神话残忍地破灭掉,我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失望,于是,我逃跑了。
是的,WILLY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我。拿感情当游戏的,幼稚的,没有什么道德和责任感的坏蛋。
WILLY曾经尝试过改变我,但是他失败了。
其实很多次,在他和风细雨的感召下,我几乎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坚持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一切,但是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每当我要往好的方面挪移的时候,心里就会冒出来一个可怕的魔鬼,一个劲地拉着我往回走,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心魔的劝说,仍旧在自己的原地打转,经常搞一些令人气愤的恶作剧,WILLY对此给予了最大的宽容。
一次在美术馆的门口,WILLY遇到了一个经年未见的老友,他非常礼貌地跟他打着招呼,这时候,我走了出来,边打哈欠,边吃着口香糖,WILLY对他的朋友笑了笑,然后说:“我的一个朋友。”
还没等WILLY的老友跟我打招呼,我立刻将双手攀到了WILLY的脖子上,然后嬉皮笑脸地说:“他在说谎,我是他的地下情人。”
WILLY在老友惶恐的眼神中尴尬地笑笑,然后拉着我火速离开。
类似的恶作剧不计其数,WILLY总能够在这城市的边边角角遇到熟识的人,生意上的客户,大学的同学,网球俱乐部的球友,以及在一些莫名其妙的聚会中认识的人,WILLY是那种只要见过一次面,别人都愿意跟他交往下去的人,他是那样的善良,朴素而且温和,作为生意伙伴,人们不必担心他会耍诈,作为朋友,谁都知道他会不离不弃。可是,他离开了我。是的,想到这里,我难过得不能自己,曾经以为,在我们的关系中,只可能是我背信弃义无耻地逃窜,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情,WILLY终于离开了我。
我从来没有想到对于WILLY的这个选择,我会如此地难过,我本以为他不过是我感情游戏中比较特别的一个而已,或者说,他不过是一个倍受我欺负而毫无还击能力的老实人,可是我偏偏忘记了,那些伤人最深的,往往是貌似老实的男人,比如说白娘子的许仙,或者杜十娘的李甲。
亲爱的WILLY,如果时间轮转,我愿意把我的一切恶劣的坏毛病都改掉,你还会选择离开吗?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回头的选择题,我固然愿意做这样的假设,而WILLY已经不愿意再给我机会。
有几天夜里,我曾经梦见过与WILLY有关的一些熟悉的场景,但是惟独不见他的身影,梦醒后我伤心地掉下了眼泪,WILLY,残忍如你,竟然连梦里,都不肯与我见面了吗?
我跟WILLY之间从来没有交换过任何背景和历史。
我之所以不关心他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我对他没有那么地爱,而他之所以也不过问我的事情,我相信是源于对我的尊重。
尽管他什么都不问,我还是经常跟他讲起一些我自以为是的光荣事迹,他总是微笑着聆听,从不乱发评论,也从不评判是非,有时候我真想把他从他完美的蟹壳中揪出来,让他鲜活地跟我对话,哪怕他骂我是个妖精,我也会开心地笑,可是这显然不是WILLY的风格,他永远都是那样平静,永远都是那样保持着无懈可击的风度和宽容。
是不是所有的毛头小子,经历过风云变幻的年代,都会蜕变成WILLY的样子?
也就是说,是不是所有的男孩,到了35岁,都会为自己准备一副坚硬无比的贝壳,然后心安理得地自由出入?
WILLY每月都回一趟美国,几年前,他已经成功地办到了绿卡,如果不是因为生意的往来,恐怕他再也不回这个养育他30年的土地了,每次回国,他都会给我带一些奇怪的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只造型特别的杯子,有时候是一本纸张卡通的记事薄,对于这些礼物我欣然接受,我不知道我对于他来说,算是怎么一回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美好的,这就足够了。
有一次,当我们走在夕阳西下的黄昏街头,我突然问他:“跟我说说她吧?”
WILLY显然吓了一跳,习惯性地,他又想往他的壳里钻,被我一把给抓住。
“跟我说说她吧,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长发?短发?优雅的贵妇?还是精明的白领?”
WILLY沉默,始终沉默,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喋喋不休地追问,显然让他无处可逃。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我突然站在沉默的WILLY面前,像疯子一样破口大骂:“说话啊?哑巴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情?害怕伤害我?你是个虚伪的男人!”
说完,我愤愤然离去,本以为WILLY会追上来的,可是,他原地没有动,我没有面子重新回去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于是,我只能在我给自己布置的陷阱里坠落。
我想,也许是我敏感,他未必真的有一个她,再说,即使他有一个她,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我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道德和责任吗?
事实上,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一个星期后,WILLY主动找到了我,他的神情凝重而迟疑,他几乎是用一种道歉的口吻跟我说了以下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她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八年前一起到美国的,我在波士顿,她在西雅图。她是个很平常的女人,我们平时很少见面,过年过节会在一起,对不起。
虽然早有了防备,还是被WILLY的话击溃,我很难过,真的,我还不明白婚姻的意义,可是我为我得知的这个确定的消息而难过,那天我破天荒地沉默,一直在看着玻璃窗外行走流动的人,直到咖啡凉透,我的鼻尖有点酸,可是我要保持坚强的模样,最后我笑了笑说:“那么,你爱我吗?”
WILLY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出神地看着两杯原封不动的咖啡,我假装无所谓地笑笑说:“我明白了,你是爱我的。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让我们忘了它吧。”
WILLY抬起头来,似乎不认识我,又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在这层纸被捅破前,我们是多么愉快的两个人,虽然彼此毫不知道根底,但是从来没有隔阂,我喜欢WILLY的稳定和淡然,WILLY喜欢我的精灵古怪和直白,如此简单和单纯的关系让我们如沐春风,可是,是我的好奇让我亲手拉下了一块黑布,从此我再也不见WILLY那种心无芥蒂的笑和无比宽容的平静了。
WILLY开始躲着我。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一遍一遍地给WILLY打电话,他推说工作忙,我孜孜不倦地打,说无论多忙,我都会在教堂门口等他,语气有着不可商量的固执,WILLY没有办法,终于还是在12点钟声敲响的前五分钟,开车来到了我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突然心生委屈,眼泪就在眼角盘旋,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难过,最后,WILLY下了车,向我走过来,表情复杂而冷清,如同这12月阴森的天气,他走到我面前的第一句就是:“圣诞快乐,小恩。”
我的眼泪还是没有控制住,在他的声音里崩溃,然后我听见他说:“我们分开吧。”
我没有办法听他如此戏剧性的讲话,我大声地说:“圣诞快乐!WILLY,圣诞快乐!”
然后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WILLY说:“小恩,我想了很多,这件事对你是不公平的,你是个单纯的女孩,你应该拥有自己的快乐,我不能太自私,霸着你的感情不撒手……”
我赌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稀罕什么快乐,你不能拿这样的借口来逃避我,你是爱我的。”
WILLY没有说话,但是表情里的歉意已经深深地蔓延了出来。
他对我,有什么歉意呢?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没有错,错的是命运的编排。
从此,我们的关系进入了第二个阶段。
我曾经多次笑称自己是WILLY的地下情人,没有想到我终于是诅咒到了自己,我彻底变成了WILLY真真正正的地下情人,虽然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谈过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但是她却像一个不可忽视的影子一样横贯在了我和WILLY中间,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回避她,更不可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最可怕的是,我已经在越来越被动的状态下,发现我深深地陷进去了。
先前的潇洒荡然无存。
不在乎全是因为没投入,稍微投入一点,都会狼狈不堪,如同此刻的我。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爱上了我的寄居蟹男人WILLY,他是那么地宽容和慈悲,跟我之前所有恋爱过的男生都不同,在我们危险的关系中,我找到了难得的安全感,虽然偶尔我心里的魔鬼还会出来挑拨我,但是我心里爱的天平,已经慢慢地倾斜了过来,这力量势不可当,庞大而霸道,我在这股力量的驱动下,变得异常尖锐,敏感和失控,我不明白这是占有欲作祟,还是我真的爱上了WILLY,这种感情非常复杂,虽然我有一堆恋爱经历,现在看来,那些所谓的恋爱经历全部都是垃圾,无非是些打发时间的游戏。
知道新年他是会一定去西雅图的,我没有道理阻止,临近的那些日子,我开始不断地发起疯来。
先是找了一个借口说我要念一个补习班,WILLY为了帮我选好一个不错的机构来回奔忙,甚至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后来我宣布这个计划取消,又提议说天气太冷想去海南散散心,明知道WILLY的工作和议程安排不可能有这样的空隙,正在WILLY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又假装不小心过马路摔坏了腿。
我像个拼命想维护住自己的那小块可怜的领土而频频作怪的小国王,而我的所有的良苦用心都没有能够阻挡住WILLY的脚步,那天WILLY来看望“受伤”的我,临走的时候,他不断地叮嘱我应该怎么怎么照顾自己,温柔的关怀分明是在临别留言,我强忍住按捺的愤怒,第一次提出分手。
当然,我并不是真的想分手,这不过是我的一样武器,我以为,我能够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阻止他的行程,可是我错了,就在我提出分手的几个小时后,他终于还是如约地踏上了往美国方向去的飞机。
不知道他在这沉默的空中,在这无情的大气层中,想到此岸的我,是否会有一点点心痛,那天我出去喝了好多酒,像个失控地疯子,我不停地笑,闹,嚣张地对着一个男生竖中指,我的心碎了,WILLY,什么时候,你已经悄悄地潜入到我的灵魂深处,像个可耻的螃蟹,把我的骨肉吞噬掉了,你一走,我竟只剩下一张薄弱的空壳了……
那一夜,我喝得酩酊大醉,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爱上了WILLY,而他已经结婚?是这样狗血的剧情和被传烂的桥段吗?我为自己的难过而感到意外,更为自己突然陷入这样一场纠葛中感到愤怒,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外一端,他是否在跟他的名正言顺的女人相拥,对视,甚至亲密而和煦地拥抱?啊……我被这种无休止的想象折磨疯了……我的心脏像是被点燃的火把一样焦灼而惨烈,我拨打着明知道会关机的电话号码,一遍一遍,我在屋里被自己折腾得团团乱转,真的,我快要疯了。
凌晨的微光里,不成样子的我,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衣,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的屏幕,可是,我什么都看不下去,新闻,八卦,社区,聊天室,让我原本有兴趣的一切现在皆变得面目可憎,我苍凉地仰起头,又倔强地低下头,凌晨3:42分,WILLY的时间应该是朗朗的白天。我一夜无眠,虽然身体非常疲惫,精神却异常地清醒,就这样,我天黑撑到天明,天明又撑到天黑,原来这就是爱,原来,我真的爱上了WILLY,我再也不否认这样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从强硬的恨,慢慢转化为无助和可怜,我仍旧只盯着屏幕,呆呆地看着不断变幻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啊哈,WILLY,你赢了,我输了。如果这一刻WILLY会出现,哪怕只是幻想一下,只要他出现,我将再也不隐瞒我的软弱,我要将我宣布的分手如数收回。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
当然,我们并没有分手。
事实上,那天,我真的等到了WILLY的出现,当然,他并没有像小说中所描绘的,返机回来看望我,仅仅是在我睁着空洞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的37个小时之后,我收到了他的一封E-MAIL,信非常简单,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并且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保暖,圣诞快乐。
看到他E-MAIL的时候,我掉下眼泪来,我给他回了一封长长的信,信里讲述了他离开后我的难过,无助和绝望,我甚至恳求他不要离开我,也许是我的伤感打动了WILLY,在他到西雅图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他的越洋电话,我们俩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好久,后来我开始任性地哭,爱情真的来了,不合时宜的爱,不切实际的爱,不合常理的我,注定无果的爱,可是,谁又能阻碍爱的霸道和力量呢?
爱让一切充满了希望,也让一切乱了套,此刻,我只有一个信念,WILLY,回来吧,回来吧,WILLY。
两个星期后,WILLY回来了,那天我特意装扮得美美地去机场接他,好像迎接一个来自神话里的人物,兴奋充满了我的全身,在机场众目睽睽下,我跳到了WILLY的身上,一切的委屈,等待和焦灼全然消失在这个奢侈的拥抱中,我想,WILLY也应该是同样爱着我的吧,否则,怎么会有那样深深的歉意和叹息,可是,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不顾一切冲向火把的是我自己这只笨蛾,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也就是从这一次的重逢开始,我跟WILLY似乎真正地恋爱。这场恋爱对于我来说,是新奇和兴奋,对WILLY来说是什么,可能之后他自己才能知道,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谨慎严肃,他的犹豫不决,他的满腹罪恶,是的,尽管我在努力打消他没有必要的顾虑,但是他仍旧无法走出自己的阴影,在他看来,他勾引了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他的这一观点令我不以为然,那时候的我,拥有着任何正常的女人都不能接受的前卫的爱情观念,我觉得,爱没有罪,有罪的是虚伪,我爱WILLY,就这样简单,其他的一切,需要我考虑吗?我肆意地享受着WILLY带给我的别样的甜蜜,却也为WILLY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不安恼火,无数次我揽住他的脖子,语气霸道地告诉他:你是爱我的,爱是伟大的。
我想,在WILLY看来,我永远只不过是一个没有长大的,任性的小孩吧,可是,是什么样的决绝,让他最后选择以失踪来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呢?我很想知道答案。
WILLY破天荒跟我谈了一次她,而且是主动说起,当时我们正看完一场午夜电影,不知道是不是剧情触动了他的心灵,他谈起了她。
他们的认识很简单,同学,彼此有好感,甚至没有讲一句我爱你,就进入了婚姻的殿堂。
八年了,一直在为彼此的理想而奋斗,终于一起到了彼岸天堂一样的国度,念完了MBA,又被命运推着分别到了两个距离遥远的城市,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生活在一起,他们生活的主题只有一个——奋斗。
对于这段干瘪无味的关系,我表示不屑一顾,我甚至觉得,像WILLY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够不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爱情中,真是不可想象,我的世界里,除了爱情没别的,我从来不知道生活的内容是什么,我以为只有爱。
WILLY不反驳我,他只是充满无限温情地告诉我,从我的身上,他看到了很多他正在失去的东西,比如说只属于年轻的热情和冲动,比如说义无反顾的勇气和固执……WILLY说,这些年,时间已经将他打磨成一块麻木的圆润的石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非常黯然,黯然到我有冲动一定要拯救他,可是,我该怎么拯救他呢?我除了一腔的青春和大无畏的勇敢,我能够给他什么呢?浮华的爱,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的,我确实是这么做的,我开始勾画我们之间未来的蓝图,沙漠中携手旅行,山水间畅游天地,仿佛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场可以尽情品尝的秀美大餐,我每天都在编制着美梦,WILLY总是笑着陪我沉浸,从不打击我的热情,从不讲出现实的残忍,WILLY,我的寄居蟹男人,是什么让你如此宽容,如此稳定,如此安稳,又是什么让我如此放肆,如此可笑,如此可怜?
WILLY生日的那天,7月20日,我早早地为他准备了一串又一串的惊喜,我学着韩剧里的那些桥段,尽可能地让他享受着我以为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浪漫,我以为,这样的用心良苦会打动WILLY那颗平静的心,我尽可能地希望搅乱WILLY那颗被时间磨平的心,让他迸发出与我相同的热情,可是,那天晚上,他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谈起了她,说到他和她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了话题,除了他们彼此每天忙碌的工作。
我有点忍无可忍。
是的,谈起她,WILLY永远都是一副愁苦的样子,可是他又不会离开她?这是为什么?
你还爱她?
不,什么是爱,你不明白。
那么你说,什么是爱?
WILLY如常地陷入到沉默里去,沉默是他坚固无比的壳,在沉默里,他可以安然地保护自己,他一直是这样地天衣无缝,一直是这样地明哲保身,面对他的逃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是一个在爱里失去了方寸的傻瓜,除了大叫大闹大声撕裂,我没有一点办法。
我想,把我看透之后,WILLY真的已经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奇,所以他才会最后选择离开。
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在试着远离WILLY。
曾经给过我无限安全感的WILLY,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危险人物。
如果退回原地呢?如果退回我们从来没有相识过的最初呢?我还是那个在我的世界里呼风唤雨的我,他则回到他的世界里,做那个春风得意游刃有余的他?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仍旧会在不同的场合,用优雅的礼貌感动着周围的人,男人,女人,成功的男人,包装精美的女人,再也不必为我这样什么都不是的麻烦女人费心,我非常明白,我曾经想用爱情感动WILLY,结果我给他带来的,只有麻烦。
我应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跟那些个毛头小子们周旋二三,不必有任何的负担,喜欢就爱,不喜欢就白白,不是吗?这才是我这样的人应该有的生活,尽管我会收获白眼和指责,可是我不必遭受心灵上的桎梏,亲爱的WILLY,你知道吗?你已经在我的灵魂深处驻扎,你再慢慢地吞噬我的骨肉,你现在已经主宰了我的身体,不……怎么会这样?
我如同一只狼狈的獾,在丛林里本来可以自由地来去,现在去只落得逃窜的结局,我不甘心。
我一边疏远着WILLY,一边又希望他可以主动地联系我,我的赌气和盼望成为一对不可分割的好朋友,我甚至一边在夜店里跟不认识的瘪三们说着言不由衷的情话,一边拨通WILLY的电话向他示威,那天,WILLY在凌晨被我叫醒的夜里驱车来接我,我看到他的时候,眼泪几乎无法控制地流淌下来,我紧紧地扑进WILLY的怀抱,向个失去家园的孩子一样哭泣,WILLY亦紧紧地将我拥抱在怀里,仍旧是那句——对不起。
WILLY有他的底线,我有我的冲动。无论他怎么样真诚地重复着对不起,他仍旧不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成年人是不是总是理智成性?永远不可能做出超越自己底限的事情?我越来越恨那个无辜的她,如果没有她,我和WILLY之间,怎么会有这样倍受煎熬的痛苦?如果没有她,WILLY的灵魂会如此麻木和冷漠?如果没有她,可是,没有如果,无论我多么疯狂地想证明我是多么地爱WILLY,我始终走不进她为他所设置的樊篱,我只得在外缘努力攀登,最终做一个满身伤痕,血肉模糊……
局面已经越来越失控,我明显地感觉到WILLY的变化,最初的歉意的宽容的安慰,到中间无奈的无法遏制的矛盾和犹豫,再到后来,逐渐逐渐显山露水的互相伤害,互相躲避。
是不是世界上每一对危险的关系,最后终于都会走向支离破碎的悲惨结局?
WILLY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已经不记得他说那句话时候的背景,是什么样的天气,什么样的情景,什么样的感触之下,我只记得WILLY说:我只是你以为的天堂,其实我没有力量给你任何东西,你希望的爱情,你希望的生活,这些都不行,你是个勇敢的人,你以后会有非常美好的人生,我们不同,我只是一个越来越沉默的废物。
我开始逐渐明白了一些东西,WILLY说过的,人人都是软弱的,但是他总能够找到比自己坚强的人,于是他像个无赖一样地靠近,然后钻进坚强人的体内,把他的血肉吸食干净,做自己心安理得安全的壳,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复杂而残酷,也许WILLY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保护壳,他安稳平安,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一只靠不住的纸帆去冒险跟我航行呢?也许对于我来说,WILLY也是一只不错的保护壳,于是我拼命地想把他扯过来做我的安全港,可是我看错了,WILLY不过是一直依靠着别人的安全而安全的寄居蟹,我的寄居蟹男人,我的寄居蟹爱人,我该怎么去爱你,才能将你被世俗风沙吹灰的躯体重新唤醒?
最后一跟WILLY联系,我导演了一出自杀闹剧,当时WILLY正在地球的某一端的某一个城市里谈他的永远也谈不完的生意,我任性地叫嚷着,一会说要服毒,一会说要烧炭,总之,要他担心,才可以安慰我烦躁的心灵,我想,WILLY对我的忍耐也已经抵达了极限的极限,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的风度和礼貌,他只是说:等我回去再说,我现在在开会……
我一点也不会怀疑WILLY的话。
因为多少次,我都是以差不多的方式去闹,去发疯,WILLY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我的身边,安抚像个疯子一样的我,我到底要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这样不断地找茬闹事看到WILLY焦虑安慰我的样子,我感到很开心。
得不到他完整的爱,至少要得到他的不间断地关心,可惜,我并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
48小时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等待的炙烤,再次拨打了WILLY的电话,可是,冰冷的关机声音将我的神经一下子给挑动起来,他没有理由关机的,他怎么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关机?他真的不怕我会真的自杀?抑或是,整天拿生死挂在嘴边的我,已经不值得他信任?他看准我只是一个滑稽可笑的阴谋家?
我开始不断地拨打他的电话,一刻钟,一小时,一整天……关机的声音不断的提醒着我,WILLY是故意这么做。
我也不会想到,这个我熟悉的电话号码再也没有显示开机过。
WILLY失踪了。
我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究竟是什么滋味——原来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仅仅靠着一串数字作为维系,这串数字失效,我跟WILLY就再也没有可能接触到彼此。这是多么残忍而又凉酷的现实,我怎么会想到WILLY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与我告别,曾经以为我们会走很远很远,我终究会以我孜孜不倦的爱来打动很感染他,可是,正如WILLY当年质问我的话,我懂得爱的意义吗?
我不过是披着一张所谓爱情的战袍,强行把WILLY拉到舞台中央要他跟我共舞,我的理由是拯救,台下的观众却笑出了眼泪,他们都比我年长,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过像我一样的冲动,可是,时间过去之后,每个人都回归到了原位,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安全的藏身贝壳。偶然探出脑袋来看看外面还在博杀的可怜虫们,他们有理由发出鄙夷的一笑,看透这热闹。
WILLY,如果我愿意为你改变一切,你还会选择这样残忍地离开吗?
WILLY,如果我,如果我当真只是爱你,却从来没有不会给你麻烦,你真的会这样绝情地离开我吗?
躁狂过去后的冷静令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我甚至可以勾画WILLY的生活,没有我的生活,他恢复了平静,周围都是些和风细雨的人,他们之间也会有交集,他也许也会被其中的某一个女人吸引,但是他们的交往有成年人的规则,互不干涉,互不打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坚强的硬壳,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偶然出来晒晒太阳,晒完太阳,不会留恋阳光的余温,因为那对于追求安稳的他们来说,实在不安全。
谁会是我的坚定的保护壳?我又可能将会是谁的拯救?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着,久久让我无法平息。
我经常会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游荡,没有WILLY的城市显得如常地平静,我不再是那个一腔热忱的傻子,我也慢慢地开始变得有所保护,有所顾及,我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变成我曾经鄙视的那种虚伪的人群中的一名,并且心安理得,在越来越安稳的生活里,偶尔探出头来笑那些还没有找到贝壳的倒霉蛋们。
我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换,包括我的MSN,我的E-MAIL地址,我刻意地保留着这一切,我想,或许有一天,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当WILLY突然想起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联系到我,如果再给我一次跟WILLY认识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把一切搞得那么糟糕,这个信念支持着我,不断给我希望,每当我想起WILLY那款款笑谈的风情,和他那暗藏心底的忧伤的阴暗,我都会感觉到一阵撕裂的心痛,虽然他觉得我不懂爱,可是我坚信不移,那就是爱。
可是,我赢得了爱,却失去了WILLY。
我跟WILLY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就如同一个大石头碰到了一块小石头,小石头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撞击大石头,结果被大石头巍然不动的威严撞得粉身碎骨,可是,总有一天,小石头也会变成大石头,而那块当年给过小石头教训的大石头,现在身在何方呢?会不会真的将一切都遗忘在已经过去的岁月中,跟无数和曾经注定被遗忘的细节一切,被他狠狠地抛在没有任何安全设置的沙滩上了呢?
说到底,成年人追求的,不过是年轻人所鄙视的安全感,这无可厚非。
一次跟朋友谈起过去的恋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WILLY,我似笑非笑地说,当年,遇到这个老奸巨滑的男人的时候,我真是手足无措,只能怪我当时太年轻了,可是——
我却是真的爱他。
从来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