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之前,我跟藤录录谈了三次分手。
第一次,在街边的小吃摊,藤录录拿起了一串烤蘑菇,神态自若地说,喂,咱们俩认识多久了?
我屈指一算,回她:六十三天零十七个小时。
藤录录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那一天,我都在猜测她问这句话的含义。我有点不祥的预感,甚至,左眼还特别配合气氛地跳了几下。我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左财右灾,还是左灾右财。
我不懂藤录录,就如同大熊不懂小静一样理所当然,男人所能够了解到的女人,不过是一具包含了神秘灵魂的肉体,我甚至不知道藤录录每句话,是不是都有暗示,抑或说,其实她真的不过是一张被揣测的白纸。
是我想得太多。我比较爱她,她对我平淡,于是造就了我如此被动的局面,我也曾经尝试过扭转,但是每次都失败。
爱情这座天平中,谁动情多谁死定了,我当然是那个死定了的人。
后来证实我的预感没错,当藤录录吃完了烤蘑菇之后,从包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嘴边的污渍,如同女皇颁布圣旨一样对我说了一句话,林垒,我们俩完了。
第二次,是在电影院门口,当时我们看的是一部极其伤感的爱情故事,其间,藤录录一直在哭,我为了表现出自己作为男人的宽厚,把半个肩膀借给她用,但是被她一把推开,她似乎不允许现实中的我进入她自己营造的感性世界中,我不气馁,为她递上一片一片的纸巾,直到最后一片消灭在藤录录的涕泪中。我想,藤录录真是坨冰块做的。
走出电影院,藤录录似乎受了刺激,她前所未闻地严肃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只浑身长满了眼睛的怪瓜。她说,林垒,为什么你看到这样伤感的电影,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我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膀,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路人,说,我是男人。
男人为什么不能哭?
我回答不出来。
藤录录很失望地又似乎很愤怒地说,我们应该分手了。
第三次,藤录录约我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座修葺了一半尚未竣工的楼层内见面。她在短信内把那座楼和那座楼的位置形容的惟妙惟肖详尽无比,我想找不到它都不行,信息的最后,她说,我就在楼内某一层的某一格中,如果你能够顺利地找到我,那么我们将继续恋爱下去,如果你找不到我,天意如此,我们该分手了。
前两次分手,都是在我威逼利诱加上痛哭流涕再加死缠烂打中流产,这一次,我并没放在心上,我断定藤录录是个心软的女人,我不觉得她这个任性的大小姐,还能够找到比我更能忍她的人。
只有我,对。我一路上得意洋洋,觉得我几乎把藤录录的性格掌握在手心了,即使她出再刁钻的花样,我也一样可以搞定。分手,做梦吧,我爱她,她就不可能跟我分得了手,除非,我不再爱她。
我按照约好的时间和线路来到那座准楼前,抬眼望上去,一共30多层,无数个格,心顿时凉了一半,给藤录录打电话,她关机了。
那天我发誓我爬遍了每层楼的每一个小方格中,但是我始终没有见到藤录录。
最后,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大楼的某一个格子里,看着上面湛蓝的天空中一朵朵仿佛可以触手可得的云,我确定地认为,我们俩真的完了。
认识藤录录特别简单。
那一阵我正闲,打算正经谈个恋爱。我猫来狗去不知不觉竟然已经29岁了。我想象不出一个超过30岁的男人再满口恋爱恋爱有多么滑稽,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突然变成了一个怀春少男,甚至连审美标准都改变,从前我只看女人身材,现在,我开始注意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性格。
见了几个姑娘,除了谈吐极其幼稚的,就是假模假式装淑女的,见过一次之后,基本没有下文,再给我打电话,统统说生病,而后关机,概不接待,跟这种女人见面不如玩网游。
那天特别巧,我常玩游戏的那个网站突然系统维护,我百无聊赖,随便点了几个站点,看到飘浮广告中一个交友网站的讯息,和一句超牛的广告语:还没来,你要你的爱人等你多久?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结果看到了藤录录。我发誓我第一眼就被藤录录给迷倒。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看女人身材被电倒——这妞真漂亮!我当即昏过去若干秒,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这姑娘的照片是某个日本女星,或是港台哪个不太出名的小明星。我不相信平常女人会这样漂亮,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按照交友的步骤给她写了封信,她没回我,我怀疑她是个婚托。再过了几天,我再一次给她发了邮件,这次她还是没回,我的斗志被她给勾起,我连续不断地写,写,写,把我能想到的好歌词都用上了,直到写到第十五封的时候,她终于给我回信,信里只有两个字:收到。
我像是过年发了糖果的小孩一样高兴地把那两个字看了一个下午,才觉得自己太傻。
我鼓足勇气要她的电话,没想到她竟然很大方地给了我,我接到她的回信马上给她发了信息,一来二往,我又要求见面,然后我见到了藤录录小姐。
为了见藤录录,我特意洗了个澡,换个件干净的T恤,对着镜子练了几个表情,虽然我对她的照片表示怀疑,但不表示这照片一定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我激动得浑身发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我嘿嘿地坏笑了几声。出发了。
上帝保佑。她的照片是真的。
那天我丢尽脸面的一直嘿嘿的笑,话也不会说了,站都站不稳了,只好靠着一面墙,晕晕乎乎地跟她说着话,藤录录语速很快,眼神又很犀利,我有点应对不过来,在昏沉的间隙,我还瞟见她的身材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宾果,我中奖了,我真想歌唱,啦啦啦,我要转几个圈,再来个利索的亮相,老天对我真不薄,头回见网友,遇到了天仙藤录录。
在藤录录之前,我曾经交往过三个姑娘,大家分别是交叉着追求的,头两个发生在学校里,基本属于朦胧期的迷乱之情,最后一个发生三年前,她对我一见钟情,纠缠不断,我又正好荒着,于是一拍即合,但是没过多久,就因为老套的原因分手,也就是说,在藤录录之前,我基本没有什么追女心得,最多抄个歌词,说个甜言蜜语,但是仅限于短信跟电话中,当着她的面,我一句也贫不出来。
藤录录很神秘,几乎不谈自己什么事,每次都跟我谈文学和电影,我除了动画片没对文艺感过兴趣,再说了,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研究这些?我恨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拿来研究如何将藤录录搞定这个严肃的课题上。
藤录录不好搞定。她跟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虽然认识她只有两个月,但是我发誓我对她着迷了。
我总结了一下我对她着迷的原因,第一,这一款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如同某一样海鲜我从来没有吃过,我拿不准应该从头吃还是从尾巴吃,我垂涎其味美,却又怕不得方法扎了嘴,来回徘徊中,被吃定理所当然。第二,藤录录的性格实在是很古怪,她非常敏感,情绪又特别容易变化,我的心一直高悬着,来不及腻烦,于是新鲜。第三,藤录录从来没有拿我当回事。
第三条令我无比恼火又无可奈何,我习惯了被女人电话追着生活的日子,现在颠倒过来,我变成电话精,只要有空就会按着藤录录的名字不是电话就是短信,一开始她还似乎不好意思直接指责我的牛皮糖行为,后来她干脆对我的电话信息爱接不接,爱回不回,再不客气。
我没辙。
大勇笑我疯了。说从来没有见过我这副怂相。不就是个女人吗?至于吗?
我喝了杯酒,故作深沉地说,你这种人吧,永远也不会懂得爱情是什么。
大勇呸了我一口说,你懂?你说什么是爱情?就是整天神五神六?
我说不上来爱情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真的疯了,一刻见不到藤录录我都难受,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斥责我都美滋滋的,我打算为她奉献青春,又怕她不要,白云奉献给蓝天,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藤录录?
大勇看不起我没关系,我不需要别人看得起,我只想让藤录录做我的女朋友。
我迷上了韩剧,注意韩剧里的万人迷男人都是怎么穿着打扮,怎么说话做事,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人的,后来我现学现卖,假装不经意间给藤录录露了几招,但是效果不是很明显,我想我得再接再厉。
藤录录喜欢吃辣,见到辣椒就走不动路。
我以前以为我挺能吃辣了,跟她一比,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巫。
一盆热乎乎红艳艳的辣油上来之后,藤录录顿时变得目光闪闪,面如桃绽,我恨不得跳进锅里变成一盆辣椒——她要是能那么喜悦地看我的话。
我适当地开始打探关于她的一些事情,模模糊糊知道她比我小一岁,曾经做过平面模特——怪不得那么会拍照。知道她大学是在新西兰念的——我像个应聘考官一样了解了一下关于她的极其边缘的东西,觉得意犹未尽,再想多了解她一些,但是话还没组织全,就全被堵塞到美食之后。
一天,我们俩经过一片小树林,藤录录问我,林垒,你为什么会跟我见面?
我摸了摸头皮,笑着说,觉得你漂亮。
这么简单?
是啊。哦,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觉得你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藤录录突然停住脚步,生气地说,你能不能严肃点说话?别这么油腔滑调的?
我被吓了一跳,浑身冒了冷汗,我刚才说了什么?哦。说她眼熟,她一定以为我在做无聊的套瓷,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就这么简单,我觉得你很漂亮。我非常喜欢你。
也就是说,只要漂亮就可以,其他都不重要?
当然不是了!我解释道,漂亮虽然重要,还要我喜欢。我喜欢,这才是最重要的。
藤录录有点不屑一顾地说,恐怕换了其他的女人,只要你喜欢,就都可以约出来见面吧?话都是一样的话,夜也是一样的夜,你也是一样的你,而我,却可能是无数的我。
我被藤录录的话说懵了。我猜不出来她的意思。
接着,藤录录似乎受到了伤害地说,其实,去哪里找单纯的感情?不可能的,任何一对恋人的相爱,不过是正好遇到了他,正好遇到了她,也就是说,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刻遇到了谁。
藤录录越说越激动,后来她干脆有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大部分的爱情,基于寂寞的陪伴,仰赖着点天赐的奇迹,苟且偷生罢了,大风大浪都不敢经过,一旦经过点风吹草动,大家就各自逃命飞了。成就感情的,也许是一场战争,一块蛋糕或者一个走眼。
我彻底昏了,我反省自己究竟哪些行为或者哪句话引起了她那么大的反应,后来我学着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将喋喋不休的她揽住怀抱,用甜蜜的吻封住了她的疑问。
那天晚上,算是我们俩关系的正式开始。
我还没从美梦中醒过来,无穷无尽的争吵便蜂拥而来。
我喝水时拿杯子的方式,抽烟时烟灰洒落的位置,我穿衣服的品位,走路的方式,无一能够合乎藤录录的心意,她似乎是本着要制作一尊完美的机器人般的信念重新打算改造一个我。
周一,命令我穿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周二,命令我穿卡其色上衣灰色裤子,周三,命令我读一本马尔克斯的小说或者叶芝的诗集,周四,命令我戒烟一天,不准吃肉,周五,命令我背诵马太福音中的某一片段,周六,命令我必须在七点起床跑步,以免腰身变水桶,周日,命令我必须看一部让灵魂震撼的电影……
如此循环往复,我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洗了脑,并且,我并不乐意那么干。我不懂衣服搭配之道,不喜欢看小说和诗,我一天都不能不吃肉,我对圣经没兴趣,我的灵魂也没那么容易震撼。
于是,我们俩陷入了一些琐碎的争吵中,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她的要求和我的挣扎展开的。
我爱她,我可以为她改变,但是不代表我要如此全面的改变,我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爱我,她只是爱上一个幻想中的标本,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我觉得很沮丧。我可以丧失掉脾气,但是我不能放弃掉我的尊严。
但是我又无法放弃她,我在矛盾中扭曲,变形,我找大勇喝酒,大勇说,哥们,咱既然是地上窜的野兽,就别向往天上飞的鸟了。它再漂亮,也跟咱不是一个世界的。
大勇说得有道理,但是要在热恋中竖立起理智大旗,恐怕有点为难。我打算得过且过,我还不能放弃藤录录。自从认识了藤录录,其他女人在我看来全部是一片漆黑,没什么灵气,引不起我半点兴趣,我宁愿为藤录录洗掉我的脑,也不愿意跟那些无聊女人享受不操心的福。
藤录录给我下了新的规矩,第一,不许追问她的过去。第二,必须要坦白我的过去。
我一五一十地讲了讲我的过去,虽然是一笔带过,不免有点炫耀的成分,夸大了别人追求我的过程,把自己追别人的那点糗事安到朋友身上,讲完这些,我破损的尊严被这些谎言一点点地弥补了起来,顿时我觉得自己高大无比。
藤录录的过去,虽然我也好奇,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知道什么,不用让我知道她曾经跟什么鸟人交往过,我猜她的情史肯定不少,也许能写一本书,但是这些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要感谢那些经过她身边又没纠缠她的同志们,是你们给了我如此荣幸的身份,如果你们不是尽快地放弃了她,哪里轮得上我呢?
直到有一天,局庆出现。
我一眼看出来局庆跟藤录录的关系不一般,虽然那天的饭局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
自始至终,藤录录都没有看过局庆一眼,我并不明白那天晚上的主题是什么。一桌人,似乎各自照顾各自的话题,我被藤录录一晚上拷问了十多道文艺知识,而局庆则跟他的同事说起了股市的跌伏。大家互无交集,又似乎枝叶暗连。
饭后,藤录录拉我向局庆告别,局庆的眼神有点敌意,但是很快就隐含在了好风度的笑容中。
商场男人大多笑里藏刀,从握手的力度上就可以感觉得到,但是,作为藤录录的挡箭牌,我也保持了良好的风度,回敬了他一个更阴森的微笑,回敬了一下我的手力。
那一天之后,藤录录变得无比暴躁起来,一点小事都可以发几小时的脾气。我不懂究竟。
看了几场电影,吃了几次饭,我忍不住问起了藤录录最近变化的原因,藤录录沉默了。
快要进家门的时候,藤录录跟我说,今晚的星空真漂亮,你有时间的话,咱们在台阶上坐坐吧。
我忙不叠地说,当然,当然,我当然有时间。热恋中的男人几乎愿意把上厕所和睡觉的时间都拿来恋爱,我怎么会没有时间,为了表达真诚,我席地而坐,也心疼我昂贵的牛仔裤,但是为藤录录,我豁出去了。
藤录录坐在我的旁边,无限伤感地看着漫天闪烁的星星,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肩并肩地看着星空,像两个纯洁到不懂世事的孩子,而星空便是我们的信仰。
回到家里,我脱了袜子扔到空中,又砸落到我的床边,我扭开低音炮,放齐柏林飞船的歌,哼着歌点了根烟,惬意地歪在沙发上,感觉到了无限的自由,藤录录如同一尊不可冒犯的神,在她面前,我连喘气都得计算好频率,一个人的舒服越来越显得珍贵,我打算洗澡,藤录录打电话过来。
林垒,如果你以前的女朋友遇到了难题,你会帮她解决吗?
我没心没肺地说,当然,如果我帮得上。
看来你还是旧情未忘。藤录录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又无限哀怨。
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快改口说,我刚才说错了,以前的女朋友我连联系都不想联系,有困难,劝她去找民警。
藤录录激进地说,怎么你会是如此无情的一个男人?难道过去了的感情,就不算感情吗?即使是个普通的朋友,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也不应该袖手旁观……
我张口结舌,究竟怎样做,才会能令藤录录满意?后来我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我说,如果以前的女朋友遇到了难题找我,我一定带她去见警察叔叔,让警察叔叔帮助她解决,OK?
藤录录没说话,这一灾算是过去,我一身冷汗,直念佛号。
最后,藤录录说,林垒,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特别想跟你好好的相处,但是我……我的性格很古怪我也知道,如果你遇到好女孩,一定不要错过,不要因为我错过。
我拍着胸膛说,藤录录,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除了你之外,我眼里再没别的女孩。我对天发誓。
那天她很开心,抱着电话跟我讲了很久很久,说到了她小时候的海,和她经常做的梦,甚至还谈了一点过去的感情,但是又似乎不愿意多说,遮遮掩掩中,虽然后来我说着说着竟然说睡着了,但是对于她的改变,我心中大喜。
我想象不出藤录录跟我分手的原因。
如果她一点都不爱我,我说是完全对我没有一点好感的话,她不会做我的女朋友。而在我们交往的过场中,除了一次跳水事件,我几乎对她有求必应,有错必改,我用了生平最大的宽容去对待她,我真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那是我们俩分手前的第二周,我们约在公园见面。
一开始我们谈得很开心,我甚至打算买点什么礼物送给她,正在盘算着,她突然指着前面的一座桥说,林垒,这座桥像不像断桥?
我很配合地说,像,太像了,跟断桥一模一样。
天知道断桥什么样。藤录录没注意到我的虚伪,继续对这座桥充满兴趣地跑了上去,我拿出相机打算给她拍照,她却拒绝了,她意外地问我,你爱我吗?
当然,还用问?非常爱,特别爱。我眼皮都没抬,情话滚滚而来。
那,你能从这桥上跳下去吗?
我大吃一惊,低头看了看桥下面的水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被着水流冲到某个下水道里去,如果意外的话我会摔死在水里隐藏的石头上面,如果出现奇迹的话,我会像一只落汤鸡一样活着上来。
我本能地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水。
藤录录皱了皱眉头说,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连跳一下水,都不肯呢?
我爱你,跟我跳水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我只是爱你而已,我可以为你做任何其他的事,但是不包括跳水身亡。我强词夺理,脸都红了。
也就是说,你可以为我做一切不用伤害到自己的事情,比如说喊喊情话?藤录录咄咄逼人。
我投降说,不是这样的,只是……我觉得形式的东西,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我一定第一个挺身而出,如果你掉下水去,即使我不会水,我也会跳下去,但是凭空就跳水,我觉得不能理解。
藤录录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往前走。我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她把我给甩开。
我千哄万说她都不再说话,沉默地,面无表情地,如同僵尸一样,我着急了,说,你一定要我死,才能证明我爱你的话,那我现在就去跳好了。
说完,我像个要进入战场洒血报国的战士一样坚定了一下信念,向桥边走去,藤录录在后面喊我,我也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走到桥边,脱下了我昂贵的衣服,放在岸边,眼睛一闭正要纵身跳下去,藤录录紧紧地拉住了我,说,我开玩笑的,你别真跳,我只是看看你的态度。
那天我也破天荒地生了气,如果说尊重是恋爱中必须要消耗掉的,我能够赢得的爱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大勇美滋滋地跟我说,哥们,别发愁了,我告诉你一好消息。
我喝着苦闷的酒,兴趣寥寥地说,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中彩票了?
差不多!大勇神秘地拍桌子,眼睛笑成两条蚕,我真中奖了!我认识了一个大美女!
我哈哈大笑,笑完之后,看着大勇说,你别告诉我,你也在交友网站认识的。
你又猜对了!大勇把面前酒一饮而尽,你还别说,这交友网站真是好地方!数不清的美女啊,我说我怎么这几年都没见过美女,原来都跑交友网站猫着去了!
你艳福不浅,小心别遇到骗子。
放心吧,哥们我精着呢,我们俩发短信,发一晚上,我以前还真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拍马子第一天认识第二天上床,第三天分手,原来这恋爱得这么谈?我们俩打算周末就见面。嘿!
我忍住笑,看来现在的恋爱步骤大家都一样。我又开始想念藤录录,虽然我们俩的关系已经越来越恶劣,我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软弱和对事态把握的被动,前所未有的恐惧包围了我,也许我早就已经预感到藤录录迟早会离开我。因为我们俩真的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即使我做这些委屈的忍让,她未必领情。我欠了她的,我知道。
我溜达到她家门口附近,蹲在她的窗下看月亮,喝了点酒,很多胆量便跟了上来,我想跟她求婚。我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奇异的想法给吓到了,结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一直是遥不可及的,跟传说差不多,我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无法想象一个屋檐下俩人怎么能举案齐眉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我打算跟藤录录求婚,我觉得,如果爱情是一条太过于纤细的线,那么婚姻一定是座能镇得住妖气的宝塔。我自愿跟藤录录一起憋死在这座宝塔里。
我掏出手机,拨藤录录的号码,结果发现正在通话中。这么晚了,她会跟谁通电话?我疑心四起,胡乱猜疑,但是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即使结婚,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社交,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我等她讲完电话。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经过,我下意识地往树丛里躲了一下,那个人经过我的身边,并没有注意到我。西装革履,步伐稳健,这不是局庆君?我的心凉了一下,他怎么会出没在藤录录的附近?也许是巧合路过?抑或是,我想象不出其他的理由,但是心头升起一阵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那晚,我没有再给藤录录打电话,揣着一肚里不快回到了家里,看着无辜的天花板,看着静默的电话,看着七零八落的家具,和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结婚了。
藤录录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划了一片,像个学者一样研究着密密麻麻的地名,然后抬起头来问我,大溪地怎么样?全都是土著,高更曾经在这里生活呢!
我打了个哈欠,敷衍地说,土著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脸上花里忽哨,身上披几片树叶子?你要喜欢原始形态咱们改天去看原始部落演出去。
藤录录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然后又趴下去,继续研究着地名,维也纳呢?音乐之都?感受感受艺术去?
我装作已经睡着,直到一双拖鞋砸到我的面前,藤录录生气了。
这是第二次我们谈到旅游。说实话,我对旅游一点兴趣都没有,又累又贵,不如在家里舒服地看电视。
藤录录这样的女人我开始了解,她重视精神世界,喜欢过有品质的生活,说白了,就是喜欢装腔作势,喝水必须加柠檬,喝茶必须用跟眼珠子差不多大小的杯子,这样的精致对于我这个大老粗来说,真的是折磨。我真想把她包裹严密的外罩撕掉,让她开开心心大大咧咧地生活在阳光下,可以随便地哭闹,可以仰天大笑,生活可以过得很轻松的,不是吗?
两次未遂的旅行计划令藤录录对我彻底失望,那几天,几乎见不到她,打电话说忙,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只知道她是自由职业,但是具体做什么,她不肯说,我也不方便问,其实我对于她没什么要求,只要她每天开心点,我也就心满意足。
大勇给我打电话,语气有点不对,哥们,借我点钱行吗?
借钱?我一口回绝,哥们我自己都不够花,上顿吃饱了担心下顿。
大勇难为情地说,这不是特殊时期,我不是在热恋吗?
我也在热恋,我理直气壮地说,你热恋到把你的继续已经花光?你买新房子了?
大勇说,不是啊,周末跟沙沙去逛街,一个包就花掉了两万,老子真泄气了,什么他妈的金子做的包要两万?沙沙下月打算去旅行,我以为她最多去去海南什么的,万把块就够了,结果丫一张口就要去奥地利。我怕钱不够,先借你点,回来保证还你。
你那妞也热爱艺术?
爱!满嘴都是外国人名,我一个都没听过,哦,不,听过一个,那谁,毕加索。
我心里一沉,突然有错觉浮现,为什么这么巧合,都是在交友网站认识,都是美女,都爱艺术,都想去欧洲旅游?难道……沙沙即是藤录录?我眼前黑黑地问,大勇,你把沙沙的照片彩信发我一张。
干吗?大勇一边说着,一边发给我一条彩信,我几乎是按捺不住的狂跳等待照片出现。
照片出来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仔细一看,乐了起来,沙沙就是沙沙,藤录录则是藤录录,我真是有点小人之心了。看完照片,我愉快地对大勇说,哥们,要不你去卖血吧,也算我一份,我也打算跟美女去旅行了。
平心而论,我有点对不起藤录录。
除了一起吃饭总是我买单之外,我几乎没给藤录录买过什么礼物,连块手帕都没买过。
不是我吝啬,而是我很少能够想起来给别人买东西,总是事后才觉得要是买点什么送给她,她一定非常开心,想想沙沙两万多的包,想想电视小说中男主角的慷慨大方,我有点羞愧。
趁休假的时间,我去商场买了一枚镶着大钻石的戒指。
这是迄今为止我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之一,我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对钻石趋之若鹜,不就是块闪闪发光的石头吗?
我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比如她的生日,比如说我们俩认识一周年纪念日,甚至,在我向她求婚的时候。钻石恒久远,希望这颗永流传吧,但是她的生日是多少?我不知道,认识一周年,还早,求婚看来是最合适的契机,要是她不同意我的婚姻,我还有借口把这昂贵的石头再收回来,送给将来可能成为我妻子的女人,总之,早晚是要买,这样想想,我被揪得疼痛的心脏逐渐好受了一点。
然而,就在我打算把钻石送给她的那天下午,我收到了藤录录的信息,约我在未完成的大楼中见面,如果见不到,那么就分手。
当我爬遍了各个楼层终于气喘吁吁地绝望的时候,那颗钻石戒指也变得冰凉起来。
藤录录终于跟我分手了,也许因为我过于懒散的样子,也许因为我不会搭配衣服,也许因为我没能陪她去旅游,也许因为我没表达真心跳桥下去……总之,她跟我分手了,电话关了机,她不愿意再做我的女朋友,陪我这个外星球的男人,做我美妙的爱情梦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那么难过,心脏好像被抽去了丝一样,空落落地,失魂落魄。无法形容的难受。整整抽了一个星期的烟,后来我想通了,我们俩没缘,没缘可以解释一切的难受,不至于令自己无法走出伤感的区域,我是个男人,还不至于因为失恋而死,我没那么矫情。
大勇苦丧着脸来找我,说失恋了,我大吃一惊,如果说我们俩的恋爱何其相似,不至于连分手都在差不多的时刻,我问了他好几遍,他都肯定地说,是的,分手了,当时他们俩在奥地利,沙沙说,如果我们俩现在走散,就这样盲目地绕城走,不许打电话,能够最后遇到的话,那么就结婚,反之,便分手。
奥地利城如此之大,我们俩怎么可能会遇到?大勇看来也动了感情,眼睛里都是打算冲动而出的泪水,那一夜,我们俩喝了十几瓶啤酒,都有点醉,爱情实在太美,爱情又实在太累,如果我们选择忘记,是不是能够将鬼迷心窍的灵魂拯救出来?
前女友小飞不知道从哪个星球蹦了出来,与从前的浓妆艳抹不同的是,小飞似乎从良了。
拉我在西餐馆吃饭,她请客。一副有钱人的模样,我受宠若惊,平日吃饭,无一不是我买单,享受别人买单的滋味,还真是不错。我一洗失恋的阴霾,吃了一份吃牛扒,又吃了一份牛扒,再吃了一份比萨,正当我满面红光地享受美食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局庆。
西餐的靠窗位置,预定好的座位,局庆同一位长身玉立的美人一起进餐。我仔细看了看,那不是藤录录。
看什么呢?小飞跟着我的眼睛,看到了局庆,然后问,你认识局总?
局总?我莫名其妙。
恩,局总可是传奇人物,旗下的员工个个都是美女。小飞小声跟我说,前段时间我也在他公司做过,不过现在不做了,赚了点钱,打算找个好人嫁掉。
我仍旧莫名其妙地听着小飞的话,但是一句也听不懂。
小飞说,他做了一个国际交友网站,专门骗外国人钱的,当然,中国人的钱也骗,他手下有很多美女,全都是托,训练有素,非常厉害,专门钓大鱼。
我马上对号入座了藤录录和沙沙。我想起手机里还有一张大勇传给我的彩信,上面有沙沙照片,于是我拿出来给小飞看,小飞一看到沙沙照片,立刻吃惊地看着我说,你不会也上当了吧?
我硬着头皮说,不是我,是我一哥们,我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小飞说,是啊,你可千万别干傻事,这些美女都超级厉害的,经过专业的培训,先让男人爱上她,再开始不断地玩花样逼男人花钱,买东西都跟商家有协议,买完后会把现金折现,还有出国旅游什么的,那也都是跟旅行公司达成的交易,回头旅行公司也会按分成把钱再打回给她们,而且,每个男人的期限是三个月,如果三个月没捞到好处,这笔交易就算失败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的心不再凉了,我并没有为这个消息感觉到震惊和沮丧,事实上,我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藤录录的奇异,并不意外,只是我知道得有点晚。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藤录录,网站上她的ID已经注销,手机永远停机,连她家里的灯,也永远是黑暗状态,我想,藤录录很可能已经走了,也许去了维也纳,也许去了大溪地,也许回了她有海的故乡,也许她还在这城市,只是更换了活动的地点,有可能是为了躲避我。
买给她的钻戒一直没有送出去,我放弃了当年的想法,我甚至还是愿意把它送给她。好像这枚戒指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现在只不过是寄存到我这里而已。
反复纠葛而清醒之后,也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也许我正好经过了她,但是她明明可以得到的更多。她至少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改变和快乐,而我带给她的,恐怕除了阴影,还是阴影。
大勇娶了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姑娘,每天都为他洗臭袜子,给他做鲜美的饭菜,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沙沙事件,我也没有告诉他真相,有些真相,讲不出来不如不讲,如果沙沙在大勇藏在心里是唯一的一场带着遗憾但是美好的爱情之梦,那么让这场梦一直不醒,也算是幸福的。
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我的电话会突然想起来,藤录录的声音会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来。哪怕仅仅是一句问候或者一条留言,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我是不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