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睡了,自己命令自己,都晚上十点了,但我怎么才能睡着呢?一闭上眼睛就是余勉。余勉,你此时会在哪里?还在我们曾住过的那个小屋吗?天很冷,快要下雪了,那条薄薄的被子,你洗过没有?我们住的楼下就有洗衣店。那个胖女人洗得很干净,被子洗了才能当褥子铺,还有那个电油汀,好像有点坏了,它就在车子棚的最里面……
12月12日 雪
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开始的时候,只是零星地飘,以为下不大。等到了傍晚时分,却像鹅毛一样飞舞了起来,不一会,就银装素裹了一切。
天一点儿也不冷。出门前,我被妈妈裹得严严实实的。和爸爸散步,很陌生的感觉,平生第一次觉得有父爱的存在。
甬道上落满了雪。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对寂静的破坏。小花园里到处都是冬青。它们的叶子在雪中翠绿翠绿的,闪烁着一种生命的倔强。妈妈远远看着我们,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哀伤。我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他一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我没有指责他。这么多年了,我已习惯了只有妈妈。我不知道当年爸爸为什么离开了我们,更不知道他们的爱情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我知道,我好像一出生就是孤独的,稍大一点就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女,在学校里几乎抬不起头……
花园的尽头是围墙。透过铁栅栏,我能看到幽幽的河水、正在拆迁的楼房和远处广场上嬉戏的孩子,他们属于这个世界,不像我,拖着残躯,伴着一阵阵的绝望和无助……
情绪,也许是最难控制的东西。在这样的傍晚,当灰蒙蒙的天空像盖子一样压下来,当铺天盖地的雪和沉重的暮色一起落下,又有谁能欢快起来呢?
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回到病房里,司空见惯,又是苍白的一切。神思还是恍惚,吃药,喝水,对针头有些恐惧,想余勉,躺在床上,手握着笔,写日记,悲伤怎么就兀自涌了出来?心境呀,何时能被自己度化?
忽然觉得好累好累,那种心力交瘁的累。
12月18日 雪
电梯里很多人,夹杂着一种消毒水的气味。父亲扶着我,但我还是挣脱了他的臂膀。我说我能行。
我穿得很厚,戴着白色的贝雷帽,在倒车镜里,我看到我的脸是毫无血色的。车子行驶得很缓慢,因为有雪,更因为车多。繁忙的金水路,在我感觉中一直像个生产车辆的流水线。
车在紫荆山附近堵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是上访,省委门口几乎被堵得水泄不通了。绕黄河路,上未来路立交桥时,忽然感觉有点头晕。
从医院里出来看余勉,是我坚持的结果。我知道他会来参加服装博览会的。我只想悄悄地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就够了。我的固执感动了妈妈。那一刻,妈妈流泪了。妈妈说,你真傻,我的孩子。
是的,我真傻,但我不傻又能怎么样?让余勉来看我吗?一个病恹恹的我吗?我不能让他承受得太多,他凄惨的童年……唉,真是命运的捉弄呀,谁又能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