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小律背着包,立在站台上,十月中旬的阳光仍然有些刺眼,却暖和得犹如一块棉毯。她很享受地晒着太阳,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等九路公交车。母亲的电话打来了,问她什么时候到家。她说,两个小时以后。然后,黄珞婷的电话打来了,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想请教她几道数学题目。她很抱歉地回道,她有事要回乡下去。黄珞婷倒也没有埋怨什么,挂了电话,小律看到九路公交车来了,她投了两枚硬币,寻了后面的一个座位坐下。耳机里正在播放萧亚轩的《类似爱情》。
黄昏一般的歌声,勾起她的绵绵思绪。车窗外,街景如流水在她的眼眸里趟过,带着一丝秋意的萧索和浪漫。一条短信发来了,她打开收件箱,看到署名是徐晓溪的短信。最近,他常常给自己发短信,内容千奇百怪,大多数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从那晚她送他回家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亲切了许多,经常问她借考卷和笔记看,还给她发短信。他说,要和她一较高下。下次月考,他想要超过她。这可是个小小的挑战哦!她也有些期待,到底是绩优生,总是想超越自己的!
十二月份有一场全国范围内的作文竞赛,她已经准备参加了,语文老师特地找她谈过,希望她好好准备一番。也许,得到第一名,可以加分哦!这可是个不小的诱惑!她将作文竞赛的事告诉死党,也告诉了徐晓溪,徐晓溪说,他不感兴趣,他对数理化比较有兴趣。她问,那你为什么进文科班?他回答,随便选的。随便选的?这个理由真让人无力啊!短信里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家?她回答,那儿不是我家。我真正的家在乡下,我回乡下了。过了片刻,他又问,你干嘛不早说,作业做好了没有?她回答,做好了,你去全福路的小吃店找我了?他说,是啊,那个胖阿姨说你不在。这个徐晓溪真是……小律有些无语了,她关上手机,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田野里,照在乡村的路上,也照进了她柔软多情的心里。一点一滴的细节,果真成全了她心底那微妙的悸动。她握着手机,闭上眼,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名叫徐晓溪的男孩的气息,其实,他的借口和别的男生没什么区别啦!乡下家里,父母买来了纸钱,厨房的桌子上摆着几道祭祀用的菜。甫一进门,母亲就爽利地迎上前拿走她的包,将她推到屋子里,让她休息。坐下之后,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说:“我来帮忙吧!”这时,父亲从里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一袋子纸钱。看到小律回来,他只是轻轻地朝她点了点头,那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欢迎,倒像是碰上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小律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走到厨房里,帮母亲干活。“菜都烧好了,你帮我端一下。”母亲说。她将菜都端到堂屋里,堂屋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碗馒头和几个苹果,她将五六道菜摆整齐,摆上筷子,每个桌位上放一只小酒杯,然后,母亲拿来草垫子。祭祀活动很简单,和清明节的祭祖仪式差不多。这次是单独地祭祀她的爷爷。她跪在草垫子上,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母亲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她,等她磕完头,母亲说:“要许愿的哦,让你爷爷保佑你,早日考上好大学!”
“妈,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小律皱了皱眉头。小律是最小的晚辈,是第一个磕头的。随后,父亲走进来,他一边跪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好好的小孩子,都被你宠坏了。你爷爷过苦日子过惯了,反正是享不到什么福分了。”母亲没有说什么。等一家人磕完头,小律将菜端回厨房,将几只小酒杯收起来,然后再把菜端回堂屋里,这是乡下祭祀的老规矩。“烧纸钱了。”父亲一瘸一拐地拿着打火机,在门外的水泥场地上点燃了纸钱。灰烬被风扬起,就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母亲将家里的大门关上,防止灰烬飘进屋子里。烧完纸钱,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祭祀也结束了。围坐在餐桌边,小律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菜,母亲夹了一根大大的鸡腿给她说:“你又瘦了好多了,别光顾着学习,也要吃好点。”小律有些为难地看着碗里的菜,她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啦!可是,这是母亲的好意,她不能不吃啊!父亲忽然说道:“都是你妈妈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最后也是喂狗!”这话说得有些刺耳。小律埋下头,扒着饭,吃了鸡腿,母亲满脸慈祥的微笑,她说:“你阿姨跟我说了,你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啊。小律,你真是争气呢!”“一般啦,我会努力的。”小律回道,并无得色。父亲瞟了母亲一眼,脸色有些冷然:“吃你的饭吧,饭桌上别吵吵嚷嚷的。”小律觉得,今天的父亲脾气不太好。
自从瘸了腿后,父亲就很少和人吵嘴了,他以前也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因为一次工伤事故,变得沉闷和沉默起来。小律心里并没有多少遗憾,毕竟,和父亲比起来,母亲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母亲受了多少气,受了多少苦,可是,她什么时候抱怨过?她才是那个了不起的人啊!回到自己房里,小律坐在床上,席子和蚊帐都干干净净的,都是母亲的功劳,母亲很喜欢干净,她躺在床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母亲走进来说:“小律啊,隔壁的刘阿姨送了一份喜糖来,你要不要吃?”“什么喜糖?”小律坐起身来。母亲坐在床边。“她儿子结婚了,去年毕业,交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今年就结婚了。”母亲说。“她家里怎么这么多喜事,又是买汽车,又是找到好工作,现在又结婚啦?”小律漫不经心地说道。“唉,这就是命呗!”母亲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咱们家也会熬出头的,等你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到时候咱们家也能风光一把……”小律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奇怪滋味,是啊,她是这个家的希望,尽管父亲已经不怎么过问她的学业了。但是,她的确是这个家的未来!母亲的目光里充满了平凡生活的琐碎气息,那种感觉,她无法形容,类似于压抑,却比压抑来得亮堂,但并非是光明的,比光明又要来得消沉许多。她理所当然地背负着家里最大的希望。希望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和许多个农民家的子女一样,用知识改变命运,走出一条崭新的大道……母亲将喜糖拿来,她剥开一块巧克力,尝了尝,味道很甜,据说,甜的巧克力都是不正宗的,真正的巧克力应该是微苦的,很容易融化,也有着浓郁的香味。她将喜糖放在桌上,没有再吃下去。母亲去收拾家务了,祭祀的这天,她向厂里请了一天假。
她说,阿姨那儿的租金可以靠她的家教工作,母亲为她心疼,却没有多嘴。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小律出了门,走到附近桑树田里的田埂上,眼前,是绿油油的桑田和杂树秋花。有一些野花开得很养眼,颜色有紫有红,仿佛画布上的一道亮色。随着工厂的增多,很多村民都选择出门打工去了,田野也愈来愈来无人问津。她望着寂静却丰饶的田野,伸开手臂,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论走到哪里,她想,她都不会忘记脚下的泥土。乡野的平静和安详是她心中的秘密花园啊。
回家祭祖,然后又回学校。坐上九路公交车,看着乡野的景色渐渐远去,道路延伸向远方,一直到达那座繁华的都市,小律心里充满了奇怪的感觉,每一次的来来往往,都像琴弦上的降调和升调,演奏出琐碎生活的内在节律。母亲照样塞给她一些生活费,她怀揣着未来的梦想,登上了一条也许通坦也许坎坷的大道。
阿姨说,乡下的亲戚很少到城里来,大家只有在过年走亲戚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平时忙着打工、种田,即使有空闲,也很少会和城里的亲戚联系。
现代人的人情味已经渐渐稀薄了,更多的关系架构在利益的基础上,走亲访友已经成了节日的一项活动,平时,大多数人是蜗居在家中或者麻将馆里的。
小律带了一些秋天的蔬菜给阿姨。阿姨最喜欢吃乡下田里的菜,纯天然,无污染,价廉物美,很实惠。表哥马上要结婚了,婚宴估计会安排在Z市举行,阿姨最近忙着筹备婚事,表哥的未婚妻也马上要来见家长。
这些事和小律没什么关系。不过,看到阿姨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小律心里也舒坦一些。
晚上,小律在小吃店里吃了一份米线,上楼洗澡。胖阿姨告诉她,有个男生来店里找过她,她知道是徐晓溪。手上的课外书是二十世纪著名诗人的诗歌选集,这本书是语文老师推荐给她看的,为了迎战十二月份的作文竞赛,小律决定有的放矢地看书,多积累些词汇和语感。
临睡前,项霖打来一个电话,跟她说了几句关心她的话,无非是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之类,像她这样的女生,除了学业,还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呢?小律没有觉察到项霖语气里的黯然,当然,即使发现了,她也不会多问什么。最近,项霖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想,模考临近,毕业班的学生有些紧张也在所难免吧。
回到学校。高二三班,马老师带来一个消息,第一次月考结束,为了让同学们放松一番,双休日,他们年级打算组织学生去Z市郊区新开的游乐园游玩。这个消息一出,座下的同学们一阵欢呼,整天闷在课本和作业里,他们的心也困倦了,有放松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啦。
马老师说,我先统计一下准备参加本次活动的人数,有意向的同学去班长那里报名。
有同学就问,游乐园的费用怎么算?
马老师神情欢快地告诉他们,因为游乐园是新开的,现在对学生有优惠活动,凡是进去游玩的同学,票价一律按半价算。一张票可以玩遍所有游乐设施。那些费用由学校负担,学生不需要出一分钱。
这个消息自然是极好的。
黄珞婷是第一个去报名的,她早就想去新开的游乐园玩了,回到座位上,她看到小律好像没什么动静,就问她:“你不去吗?去玩一玩嘛,又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
小律犹豫了一会儿,回道:“那些游乐项目是不是很刺激?”
“还好啊。拜托啦,我们还这么小,体能方面,肯定可以过关的。”
“我,我体质不好啊!“
身后的徐晓溪插进来说:“我交给你的那套睡前补气修身的法子,你用了没有?”
小律扭过头回道:“用了啊,感觉不错……”
黄珞婷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就是按摩穴位,吐息纳气什么的。”小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的坐姿很端正,一般坐姿不正的人,脖颈和肩部会有局部的疼痛。黄珞婷的坐姿就是典型的不正,她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有些散漫,但是因为身体素质好,倒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有部分同学可是深受其害。学生当中的腰酸背痛现象可谓是流行了。
所以说,适当地休息和放松是很必要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