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怀恩给刘宗明带了一份厚礼:美元十万元、金条一百根、高丽人参十根、名家书画共二十卷、翡翠白菜一件、和田白玉观音一尊、天然福字石一块,这些礼物让秦天保看得直心惊肉跳。
有了这份厚礼开路,刘宗明自然满心欢喜,于是酒宴上的气氛相比一般的公务宴请就要活跃得多,也随意得多。
钱怀恩巴不得刘宗明能更随意些,如果大家都摆着官脸,哼哼哈哈地说些不疼不痒的公事,那才是生分。像现在这样,大家以兄弟相称,谈的都是私事,这才是对方看重他的表现。
“钱老弟,新政府成立以前,您在哪里高就啊?”酒过三巡之后,刘宗明便问道。
钱怀恩看了一眼秦天保,然后试探性地问道:“怎么,刘司令,天保没和您说起吗?”
“我只知道个大概其,想着这种事情,还得有朝一日见着老弟之后亲自问才好。”刘宗明看了一眼秦天保,然后对钱怀恩笑道,“这些事,他们这些小字辈是不懂的。”
“您说的是。”钱怀恩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这些事,一言难尽啊。”
“我在重庆的时候,听说过钱老弟。”刘宗明神秘地笑了起来。
“肯定不是好话吧。”钱怀恩脸色一下黯淡了下来,“那时候老弟我身在前线,说句犯忌的话,当时我也是一心杀身成仁、报效国家的。可是结果怎样呢?我是有心报国,国家却不用我报。当时我带着三百个弟兄驻守在一个山头上,说好了打完掩护通知我们撤退,可是这一等就把我们等成了瓮中之鳖。您是没瞧见当时的情形,皇军大队人马潮水一般从山下通过,前前后后全是人家的人。我们还没露头,一排炮弹就炸到我们阵地前面了。您是带兵的人,自然知道这是对方示威呢。这排炮弹既然能炸到我们阵地前头,就能把我们一锅端了。”
“不错。”刘宗明点了点头,“这是告诉你们不要动,他们不想杀你们。”
“后来松本俊男就上来劝降了。”钱怀恩说道。
“哦?是那个松本先生吗?”刘宗明望向秦天保问道。
“是。”秦天保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刘宗明说道,“钱老弟要是没有这番遭遇,就没有机会归顺新政府,也就没有今天的荣华富贵了。”
“刘司令说的是。”钱怀恩点头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上司可是够缺德的。”刘宗明摇了摇头说道,“带兵之人,虽然不是什么上三流的行当,但好歹也得讲个忠孝义智,要不谁跟着你卖命啊。钱老弟,你也有问题啊,怎么往这么个火坑里跳啊,还连带着你那三百多个弟兄?”
“这事怨我。”钱怀恩叹了口气,“我们本来就是一支杂牌军,打了十几年,跟了七八个大帅,也没打出个名堂。眼看着弟兄们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搏取功名看来是无望了。赶上老蒋搞整编,我一想这么耗着也没有出路,不如带着弟兄们混个正牌军的身份,好歹有人管发粮饷了,于是我们就投了35师。到了35师以后,我们一开始的日子过得还行。那时候的旅长是个老军人,虽然脾气不好,但还能称得上顶天立地四个字。后来他被撤职扣押了,听说是和共产党有关系。再后来就是我这个混蛋上司来了。”
“你这个上司现在在哪儿?”刘宗明问道。
“应该跑到重庆了吧。”钱怀恩说道,“像他这种人性,肯定是哪儿安全去哪儿。”
“跑到重庆了?”刘宗明问道,“这个人叫什么?”
“黄满江!”钱怀恩咬牙切齿地说道。
“噢。”刘宗明点了点头。
“刘司令听说过他?”钱怀恩问道。
“重庆的军官如同过江之鲫,我哪里能认全了。”刘宗明笑着摇了摇头。
钱怀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急忙起身说道:“是卑职糊涂,说错了话。”
“钱老弟请坐。”刘宗明笑着拉了拉钱怀恩的胳膊,“你何必这么紧张?咱们都是平辈弟兄,不必套那些官场上的破规矩。”
“是,是。”钱怀恩点头道。
“钱老弟,虽然我的官衔比你大一点,但我是新来的,你是老人。”刘宗明笑着说道,“所以你是先生,我是学生,我还得多向你学习。”
“请刘司令放心,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钱怀恩正色道。
“你说,这新政府的规矩,和重庆那边的老政府,有什么不同吗?”刘宗明问道。
“既然人还是那些人,规矩也就大差不差。”钱怀恩回答道。
“在重庆,大家想坐稳了位置,非得抱棵大树。”刘宗明说道,“新政府这边,你观察有没有这种情况?”
“新政府成立的时间毕竟还短。”钱怀恩说道,“就算是大树,根基也不稳,抱的人也少。咱们新政府里权力最大的就是日本顾问,你别看他们办事不行,但是坏事可是在行着呢。谁要是得罪了他们,在高层交流会上给你参一本,就够喝一壶了。”
“还有这种事?”刘宗明皱眉问道。
“是啊。”钱怀恩点头道,“那些日本顾问,您可得小心着点。前几天,华北政府一个副主席,就是因为得罪了日本顾问,让人家在上面搞了一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发配到察哈尔当教育局局长了。”
“估计他平时也得罪了不少人,要么怎么连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刘宗明说道。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钱怀恩摇了摇头,“他平时和上级、同僚甚至下属的关系都非常好,谁见了他都很近乎。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把日本顾问得罪了。”
“那个松本先生和白鸟先生,他们算是顾问吗?”刘宗明又问道。
“松本先生是顾问,白鸟先生我也不清楚,那时我已经到天津了。”钱怀恩说到这里,望着秦天保说道,“天保,你来给刘司令讲讲白鸟先生的情况。”
“是。”秦天保站起身说道,“松本先生曾对我说过,白鸟先生是华北陆军部派到仁和镇调查铁路袭击案件的情报官。那时候八路军连续发动了大规模战役,对华北地区的运输线路造成了严重破坏,华北陆军部认为对方有可能掌握了我们的运输计划,于是就派白鸟先生到仁和镇进行调查。”
“查出个什么结果吗?”刘宗明问道。
“最后的调查结果是安成县没有发现情报泄露的可能性。”秦天保回答道。
“调查结果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刘宗明又问道。
“一个月以后。”秦天保回答道。
“到现在可快一年了吧。”刘宗明说道。
“是,白鸟先生到仁和镇已经一年了。”秦天保点点头道。
“白鸟先生除了调查这个案子,还有别的工作吗?”刘宗明摆了摆手,“坐下说,”
“是。”秦天保坐下来说道,“白鸟先生在松本先生的帮助下,正在开展他的秘密任务,具体我也不清楚。”
“你们同在一块云彩底下,他们做什么你都不知道?”钱怀恩问道。
“是,他们没和我说过,我也就没主动问过。”秦天保回答道。
“天保做得对,应该这样。”刘宗明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松本先生和白鸟先生,可是华北陆军部重点培养的年轻人啊。”
“是吗?”钱怀恩探过身问道。
“前几天我去上面开会,偶然看到了一份华北陆军部内部的文件。”刘宗明说想了想说道,“好像叫什么年轻干部培训方案。我也不懂日文,问了翻译才知道是这么个事儿。那个小翻译和我关系不错,就和我大概讲了讲,说日本准备培养一批行政人员协助咱们执政,和东北的形式一样。然后我就问他这里面一共多少人,他告诉我一共二十个人,都是有五年在华工作经验,中国话说的好,又干出成绩的。我一想那个松本先生的中国话说的就很好,于是就问他名单里都有谁。结果他看了看,还真有松本先生。然后我又问他有没有白鸟先生,他说也有白鸟先生。当时我就想,天保以后可了不起啊,你想想,十年以后,华北地区说话最管用的二十个人里,有两个是他的朋友。”
“这可是好好消息啊。”钱怀恩笑着说,“我提议,为了这个好消息,咱们干一杯。”
众人举杯后,刘宗明又说道:“这事儿我又往深里想了想,要说这仁和镇可是风水宝地,这才几年啊,就出了老弟一位大局长,天保一个大队长,还有松本先生和白鸟先生。我也是途径仁和镇的时候沾了沾仙气,才坐上了这么个位置。”
“刘司令说笑了。”钱怀恩笑着说,“您才是有真福气,我们都是老天爷派给您保驾护航的。所以就先到仁和镇等着您了。”
“咱们为了仁和镇,再干一杯吧。”刘宗明举杯道,“你说不是仁和镇,天保和吴小姐也不能走到一起,这小常也发不了这么大财,成了常老板。所以啊,咱们都得感谢仁和镇。”
说罢,刘宗明率先一饮而尽,众人再次举杯,场面愈发活跃起来。
“老弟啊。”刘宗明将酒杯放下,接着说道,“这仁和镇是个好地方,不能丢。”
“是,不能丢。”钱怀恩掏出两支烟,给刘宗明点了一支,然后自己点了一支。
“刚才说的都是笑谈。”刘宗明说道,“但是仁和镇这个地方,地理位置优越,是整个陆路运输的一个重要枢纽,行政级别又低,不受保定管制,就算他们想管,上面有你有我,他们也不敢管。白鸟先生为什么在仁和镇安营扎寨?我想他是有道理的。”
“您的意思?”钱怀恩听出刘宗明很看重仁和镇,于是提起了精神。
“我想这个地方以后肯定大有可为。”刘宗明说道,“就说铁路这一项,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啊。我在重庆时就深感物资不畅的苦恼,飞机大炮不说了,就连煤油、橡胶、纱布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没有交通线运过来,价格都翻了好几番。我的道理是,谁掌握了铁路,谁就能掌握财富。咱们手里捧着个金饭碗,可不能光看着啊。”
“刘司令高瞻远瞩,小弟佩服。”钱怀恩说道,“现在仁和镇在我们手中,这个事情,我看随时可以启动。”
“现在启动,真要见到些成果,也得等两年了。”刘宗明说道,“时间不等人啊。”
“是。”钱怀恩点头道,“这件事回头我和天保商量着怎么办,具体就麻烦吴小姐和常老板了。”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刘宗明表情严肃地说道,“吴小姐和常老板我自然是放心,他们做起生意来肯定是打得算盘啪啪响。问题是钱局长的两位大将,钟队长跟着您忙天津的事,天保又被我提溜到北平,谁去看着仁和镇啊?”
“这……”钱怀恩一时语塞了。
“当然,如果是维持一方治安,那倒用不着天保去。”刘宗明抽了口烟说道,“现在天保不在仁和镇,那儿也没出什么事。我的意思是仁和镇一定要有个主儿,这个主儿得能控制住局面,又能威慑住那些看仁和镇眼馋的人。否则莫说别人,就是您在保定当师长的干儿子隋司令,时间长了难免都会有想法。”
“您的意思我明白。”钱怀恩欠身问道,“那您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让天保回去。”刘宗明笑着说。
“可是你不是刚给他安排了差事吗?”钱怀恩惊讶地问道。
“这个差事,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刘宗明笑着说,“如果北平没有匪患了,那这个大队长是不是就天天坐办公室里喝茶了?咱们天天忙得四脚朝天,让这小子悠哉悠哉,那成什么事了?所以我想着,天保既担任北平治安整治大队的差事,安成县的差事也不丢下,两头兼着。没事的时候就回仁和镇陪松本先生、白鸟先生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有事的时候再回来。从仁和镇到北平也没多远,回头我找铁道局的领导,让他们批一条专线,一宿怎么也能过来了。”
钱怀恩表面上有些醉意,但是脑子却一点也不糊涂,他听出刘宗明话中有话,于是便说道:“这件事刘司令可以放心,我去天津以后,实际上安成县就已经交给了天保,他有经验。”
“我现在是军警总司令,这个官儿,说大是大,可是说小呢,我还真是个光杆司令。”刘宗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手里有枪,心里不慌。我现在可是得仰仗着秦队长那几十个精英保护周全呢。”
“是啊,我现在手下也就管上十几口子人。”钱怀恩附和道。
他已经看出了刘宗明的意图,对方是想借着仁和镇,既捞到钱,又培养出自己的队伍,到时候有枪有人有钱,他才能真正在北平立住脚。但是他表面上要装作不知道,等刘宗明每走一步,他才装作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步,虽然这样看起来很笨,但却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
“所以啊,这还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刘宗明笑着说,“钱局长管着那么一个大城市,手下没个千百号人怎么行?就连钟队长跟着你干都没心气了,当初好歹手下还一百多人呢,现在可好,官儿倒是升了,手下的人都没了。”
“刘司令说的是。”钱怀恩笑着说。
“但是咱们这个事儿,还得双保险。”刘宗明说道,“我管着整个华北的军警,天保负责仁和镇的地面,这一上一下都有了,唯独中间缺一环。按照华北政府的章程,天津市警备局局长代管河北各市的警备局。钱老弟现在是天津警备局副局长,这个副字,我想着就给去了吧。”
“多谢刘司令提携之恩。”钱怀恩站起身敬礼道。
“钱老弟,咱们之间就不要客气了。”刘宗明又把钱怀恩拉回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