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群工部调到晚报名牌专栏“为民110热线”当值班记者,第一天就接到三个电话反映他们在南苑小区遇到抢劫的经过,因为价值不大,分别是一把雨伞、一只免费赠送的传呼机和手上拎着的一袋子方便面,他们没有报警,我也没有代为报案,只是整理了一条“读者来电”编在热线的栏目里。
第二天,我正在办公室看刚刚出版的报纸,又有读者来电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边喘气边说:“晚报110热线吗?哎呀,我刚刚在南苑小区被人抢了——”又是南苑小区!我连忙问:“被抢了什么东西?”电话里说:“东西倒不是很值钱,就是我提在手上的一瓶花生油,这没什么,主要是心里气呀,你说这光天化日之下,唉!”我做了记录,安慰事主说:“我会向有关部门反映,希望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来也怪,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接到读者电话,反映他(她)们在南苑小区遇到抢劫的情况,更让人奇怪的是,被抢的都是些日常用品,说不上有多值钱,可也有那么几十块钱的价值。我把这些情况反映给当地派出所,他们断定是住在附近的民工所为,可能一时揭不开锅了,才这样小打小闹抢夺一些东西。派出所警察布控埋伏了几天,却一无所获。因为这实在是一些小案子,加上警察还有别的大案子,很快就撤了。
但是第二天,读者又来电,又是反映在南苑小区遇到抢劫!我心里叹了一声无奈,不得不在热线栏目里加了一条“值班手记”,请住在南苑小区的读者朋友们加强防范意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这时,办公室里进来了一个方头大脸的老板模样的人,递上来一张名片,我一看,果然是老板,而且是南苑小区开发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方金标。这位方老板叹了一声说:“你们热线最近老是反映有人在南苑被抢,结果影响了我们第二期工程的销售计划,以后你们再接到这类电话,是不是跟我们通通气?我们立即叫警察到现场处理。”我觉得这位老板态度很诚恳,就说:“我们热线的宗旨是为民办实事,如果事情能当场得到解决,这当然很好。”方老板连声道谢,走了。
中午我回到家里,正跟父母一起吃饭,大哥来了。我大哥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住在我们这座城市最豪华的一个小区,很少回到老房子来。父母和我都叫他一起吃饭,他说吃过了,就坐在一边看我们吃饭。我跟他闲聊,说到了南苑小区频频发案的事,他显得饶有兴趣,问了不少具体案例,说:“报纸我也看了,就是不大相信,要真有治安这么差劲的小区,老百姓哪里还有安全感?那个姓方的,还想开发第二期,做梦去吧!”我说:“你也认识那个开发商方老板?”大哥说:“都是一个行当混的,哪有不认识的?”他凝着眉头想了想,像是当场做出了决定,说:“我捐款五万元,作为公安部门破获南苑小区系列抢劫案的奖励基金,你可以写一篇新闻在报纸上登一登,不过不要用我真名。”
我说:“这案子太小了,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这也是我回报社会的一种方式嘛。就这样,我下午就把现金支票送到你们报社。”大哥不容置疑地说。
下午三点钟,大哥来到了报社,向社长说明来意,当场拿出了一张五万元现金支票。社长嘱我写了一篇小新闻,大哥再三交代不要用他真名,我就写成“本市一个民营企业家”,第二天,小新闻就在头版一个比较显著的位置登了出来。这天下午,南苑小区的开发商方金标突然闯进我的办公室,劈头就问:“是谁捐款给警察当破案基金?”我反问:“怎么啦?”方金标连连摇头说:“我们的客户看到报纸,都对南苑小区的治安产生了怀疑,新客户不敢来,不少交了定金的老客户都要求撤销合同,唉,我们公司这下惨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捐的款?小题大做,搞得南苑小区这么‘出名’了!”这时,我不由多了一条心,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谁捐的款。”方金标悻悻地走了。
然而,接连许多天,我都没有再接到读者反映在南苑小区遇到抢劫之类的电话,公安部门好像也没什么行动,那些在南苑抢劫的家伙好像一个个都人间蒸发了,大哥捐献的破案基金也就不了了之。不久,我就听说那个方金标的南苑第二期工程因为没有销售市场,怎么也搞不下去,根据有关规定,地被政府收回,开发成一片绿地。南苑第一期工程的居民们欢欣鼓舞,纷纷给热线打电话,盛赞有关部门的英明决策。
真是奇怪,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有关南苑治安不良的消息。大家显然都忘记了,南苑不久前还是治安事故多发地段,而且作案嫌疑人一个也没抓到,我敢说,只有我心里还常常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有一天,我在我们报上看到我大哥做的一大版商品房销售广告,我注意了一下它的地址,正在流产的南苑二期工程的对面一条街,我猛然想起什么,连忙跑到大哥的公司,把他一个人堵在办公室里,郑重其事地问他:“南苑一系列的电话投诉,什么抢了雨伞啦抢了花生油啦,还有你捐款五万,这些是不是你设下的一个局?”大哥躲着我的眼光,说:“我们是亲兄弟,我实话跟你说吧,没错,是我设的局。你知道吗?方金标一直以来就是我的竞争对手,他搞南苑一期赚钱了,又想搞第二期,可是第二期房子距离第一期的房子太近了,阻挡了部分住户的采光,他们很不满,我就出了那个计策,让他们时不时给热线打电话,编造在南苑遇到抢劫的情况,给社会上的消费者造成一种假象,认为南苑的治安很不好,打消他们在南苑购房的念头,最后我又捐出五万元做破案基金,一下子震动了大家,啊,原来南苑治安如此差劲啊,案子如此难破,企业家都出钱鼓励破案啦!果然,效果很好,这不,方金标的第二期工程玩完了,而我的房子正热销呢!”
说到这里,大哥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听他的笑声却觉得有些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