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了,这不可能,”阿莲把眼泪擦去,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回头对昆山说,“我做习惯了。”
6
阿莲清早出门,把杂货铺关了。直到晚饭时分她才从城区回来,手上提着一只鼓鼓的蛇皮袋子,里面全是她补进的货物。她还没有把货物在玻璃柜放好,老邵就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穿中山装的瘦佬。
“生意越做越大,不得了啦。”老邵笑着,话里带着讥讽。
阿莲没有说话,甚至懒得抬起眼睛看他,她从蛇皮袋子里拿出一包包花生、鱼片、快食面、洗衣粉,整齐地摆在相应的位置上。
“老苏,你先坐一下,”老邵把那瘦佬请到布帘后面的沙发坐下,他走到阿莲身边,蹲下身子帮她摆放货物。
“你进这么货干什么?”老邵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地税局的老苏。”
老苏看见老邵和阿莲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点头微笑,显得很客气。
“这是阿莲小姐,”老邵说,“这是地税局的老苏。”
老苏两眼直直看着阿莲,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啊,阿莲小姐。”
“看来你们是前生有缘啦,今晚一定要玩个尽兴!”老邵说,他的手悄悄在阿莲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向老苏做了个鬼脸。“你们好好谈,我有事先走,”老邵说着就掉头往外走,出门时很勤快地把门关上。老苏听到关门的声音,胆子一下子变大,他涎着脸把手搭在阿莲肩上,说:“小姐啊,你怎么不到城里?呆在这地方太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阿莲说,“有什么了不起?”
老苏的手开始在阿莲身上游动,嘴里发出一种快活的声响。阿莲把他一把推开,瞪着眼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性急?”瘦佬老苏只被一推,便跌坐在床上,笑嘻嘻地说:“这要怪你太迷人了。”
阿莲轻轻一笑。
老苏双手抱住阿莲,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阿莲说:“你不会害怕?”老苏说:“老邵说这里最安全,我害怕什么?”
阿莲笑着说:“那你快脱吧,你一脱光,老邵就会冲进来拍照,以后就有你好看了。”
老苏吃了一惊,脸上显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妈的老邵,做个圈套让我钻,你想得真美啊。”
“其实嘛,也没什么大不了。”阿莲说着,若无其事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可不是傻瓜,”老苏咚咚咚走出布帘。他打开门,看见老邵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吸烟,生气地哼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老苏你等等。”老邵说。
老苏走得很快,好像是逃跑一样。他走到前面一处材料房后面,牵出特意放在那里的摩托车,呼地飞啸而去。
老邵赶不上老苏,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一定跟阿莲这婊子有关。他气鼓鼓地闯进杂货铺,劈脸就问:“阿莲,老苏不高兴,到底是怎么不高兴啦?”
“谁知道?”阿莲懒洋洋地说。
“你是不是得罪了他?你要是得罪他,让我倒霉,我可跟你不客气。”老邵说。
“谁敢得罪你老邵的朋友啊,”阿莲说,“他阳痿。”
老邵松了一口气。但是老邵没几天就知道事情并不是阿莲所说的那样。当老苏铁面无私地叫老邵补齐税款时,老邵很委屈。“老苏,那该怪你,”老邵说,“改天我送你几根鹿鞭壮一壮。”
“壮你妈的头!”老苏发火了,他一张脸变得很难看,全是突出的骨头,“我老苏金枪不倒,不用你巴结!”
“老苏你别生气嘛,”老邵说,“我好心带你到那边去,还不是图个安全?”
老苏说:“我一开始还想不到你的意图,倒是那个女人好心提醒了我。”
老邵一下知道阿莲捉弄了老苏,这实际上就是捉弄了他。他想解释,老苏不让他解释。最后老邵只好把税款补齐。他恨得牙痒痒的,直奔工地找阿莲算账。
阿莲在玻璃柜后面看着老邵气冲冲走进杂货铺,脸上很平静。“婊子!”老邵突然抬手给了阿莲一记耳光,“我对你那么好,你胆敢捉弄我!”阿莲看着老邵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7
昆山从阿莲的杂货铺不辞而别,回到工棚房不久却病倒了。持续的高烧使他一度陷入昏迷,收工回来的大个俊害怕昆山死在工棚房里,急忙跑到城区叫来一个个体医生。这个退休的老医生给昆山打了一针,几个小时后,昆山才清醒过来。他艰难地嚅动着干裂的嘴唇,想叫人给他一杯水。这时阵大家正蹲在门口吃晚饭,没有人听见他微弱的声音。昆山放弃了这一努力,强忍着对水的渴望,他想要是阿莲在就好了,恍惚中他看见阿莲端着一碗水,一点一点地喂进自己的嘴里,一泓甘泉滋润着心田……半夜里昆山忽然爬起床,跑到厨房里喝了两瓢冷水,把剩下的一坨饭吃个精光。
建筑队发工钱时,大个俊告诉昆山,那天他叫医生给他打针,要从工钱里扣五十元。昆山没吭声,拿了钱转身就走。
水泥用完了,砖块也用完了,材料没有补上,建筑队只好歇工一天。大家欢天喜地,纷纷结伴到城区给家里汇钱。工棚房一下走得只剩下昆山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发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原来以为是建筑队的什么人,没想到会是老邵。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老邵说,“说来也不算什么鸟事,我最近被地税局罚款,手头比较紧,想跟一个人讨债,你肯帮忙吧?”
“这……我没办法,”昆山摇头。
“事成之后,我给你八千元,加上那间店。”老邵说。
“什么店?”
“就是阿莲那间店,原来是我送她,现在拿回来给你。”老邵目光直盯着昆山,“你看怎么样?”
“我干,”昆山低低地说。
当天晚上,昆山来到老邵的债务人江有仁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谁啊?”里面传出一个粗嗓门,还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江老板,是我啊,妙春发廊的扁头。”昆山用老邵给他的名字说。
门打开了,江有仁对昆山说:“扁头啊,听说你进去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昆山走进房间就站着不动,身子挺得很僵硬,直直地盯着江有仁说:“你欠老邵的20万怎么不还?”
江有仁猛吃一惊,定睛一看,原来这是假冒的扁头,他气愤地说:“你是谁?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
昆山微微一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江有仁在地上找着什么,突然抓起一支热水瓶,向昆山砸去。昆山看到热水瓶向他飞来,已经迟了。他低估了江有仁。热水瓶砸中他的下巴,然后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炸裂声。他整个人翻倒在地上,左手碰到热水瓶炸碎的玻璃,流出了血。
“你去死吧你!”江有仁说,“你这鸟样子也敢帮人讨债?你回去叫老邵来找我好了!”他出其不意地向昆山飞起皮鞋。
“你还是培训几年再出来混吧,”江有仁为自己轻易制服对手发出沾沾自喜的笑声,“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你啊你,再吃一脚吧!”
昆山肋部上挨了一脚,他咬紧牙根积攒着力气,准备爬起来。
“你回去告诉老邵,没那个屁股就别吃泻药!”江有仁说着,伸手去开门。就在这时,昆山迅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向江有仁的腹部撞去。他的爆发力无比惊人,好像猛兽临死前的狰扎。
江有仁至少被撞出一米远,像一只南瓜沉闷地摔在地上。昆山使劲把他拉了起来,用匕首顶住他的咽喉。
“刚才你狠,现在轮到我狠了,”昆山说。
“有事好商量,别别别开玩笑……”江有仁全身发抖。
“我不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啦?”昆山轻轻一笑,手上加了劲,匕首便在江有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点血,“你喊人吧,你报警吧,快让警察来收尸!”
“别杀我……我给……”
当昆山钻进等候在路边的车里,老邵惊讶地发现他下巴上有一块血迹,慌忙问道:“我的事办成没有?” 昆山默默掏出一张支票给他。老邵认真地分辨了真伪,满意地笑了。
8
老邵向阿莲宣布,杂货铺由他送给昆山了。这天中午,昆山来到杂货铺,阿莲平静地对他说:“现在你是这店的老板了,”阿莲看着昆山说。
昆山低着头,不敢看她。“这些剩货全给你,”阿莲说,“我在床单下看到三百块,差不多买得起这些剩货了。”
“阿莲!”昆山声音尖尖地叫了一声,“阿莲,这店还是你的,我们一起经营!”
阿莲把目光看到店外的工地上去。昆山的话像一股浪潮向她劈头打来,她内心在震晃,一片潮湿。一辆满载水泥的货车从店门口轰轰烈烈开过去,溅起尚未被太阳晒干的稀泥。
“你不嫌弃我?”阿莲看着溅起的稀泥说。
“我爱你都爱不够了,还敢……”昆山定定地望着阿莲。阿莲忽然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泪水从她眼里晶莹闪烁地流下来。昆山把阿莲紧紧抱住,两手箍得她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的恋情很快被人发觉,虽然昆山白天照样在建筑队干活,晚上照样在工棚房睡觉。那天晚上,昆山很迟从阿莲那边回来,臭邱田他们还没睡,一个个从床上探起头,审视犯人样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