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狭路相逢
冯长根跟老婆两个人全失业了,老婆生病呆在家里,儿子才刚刚考上初一年,生活重担一下子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够呛。冯长根只好白天到工地上扛水泥,晚上上街踩三轮。但是这车是没牌照的,他只敢在八点以后上街拉客。
这天晚上,冯长根踩三轮车跑上街头,前面是金都夜总会,5个霓虹灯大字气势凌人地闪亮着。面前突然窜出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厉声喝道:“该开,滚开,三轮车别停在这里影响环境!”冯长根每天来这里,每天都少不了挨骂,他没吭声,踩起三轮车横过街,把车停在对面的街道甬道上。金都夜总会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冯长根每天在这里都会有生意,他的眼睛开始在行人中寻找客户。
这时,他看见金都夜总会的大门里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好像是被大门吐出来似的。那不是潭秋生吗?他定睛一看,干你佬!差点就骂出声音来了。
潭秋生原来是冯长根的厂长。那时外号叫做“康大盗”的老厂长因为受贿罪贪污罪被捕不久,他从别处调来继任,没多久也露出了败家子的真面目,换汽车,搞装修,出国旅游,泡酒店,洗桑拿……工厂的亏损越来越可怕,负债的数字像一座山高高耸起,终于轰隆一声坍塌下来,把工厂砸烂了。冯长根夫妇和一百多个工人就这样被压在瓦砾之中……可潭秋生连擦破一点皮都没有,拍拍屁股到全市闻名的一个亿元镇当镇长去了。冯长根想起来心里就像是浇了一盆硫酸,对潭秋生恨得直想剥了他的皮。
现在,潭秋生摇摇晃晃走到冯长根的三轮车面前来了,他的眼睛很艰难地左右扫视了一下,他看到了冯长根,但是他显然认不出他来了。潭秋生爬上三轮车,打了个饱嗝,嘴里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一手抚着胸口说:“帝豪……”
帝豪花园是这座小城市最高级的别墅小区,冯长根以前就听说潭秋生在这里养了个小姘头。他紧紧咬住嘴唇,憋着一股气,推车猛跑了几步,然后一个箭步跨上车,两只腿抽筋似的猛踩起来。
“慢……慢一点,”潭秋生慌张地说,他一手抚着胸口,徐徐喘了一口大气,“要快我不会打的吗?你给我慢点,我难受……”
看你难受,我就好受了,呵呵,冯长根心里得意地笑着。他放松了绷紧的腿关节,眼睛忍不住向潭秋生瞥去,他看见潭秋生大口地呼吸,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杂不清的声响,好像是要呕吐了。这时,他包里的手机响了,响了一阵停了,停了一阵又响了。潭秋生拿出了手机,打着饱嗝说:“谁逃跑?我他妈的杀……杀……杀……天亮也没事……谁怕谁?”他这是给他酒店里的酒肉朋友打电话呢。突然,“哇”的一声,潭秋生张口吐出了一口白花花的东西,像一道抛物线落在街道上,冯长根猛地刹住车,只见谭秋生像一只圆球从车上滚了下来,整个人趴在绿化带的冬青树上。
冯长根心里慌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巧的是这附近几盏街灯都坏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冯长根看见潭秋生死猪似的趴在冬青树上,心想恶有恶报啊。他不想下去把他扶起来,四周没人,管他呢!就在冯长根独自点着脑袋高兴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看到了车座上的黑色手提包。潭秋生的手提包!他故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眼睛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伸手把黑包抓起来,塞进坐垫下的箱子里。他相信这一动作最多只用了一分钟,四周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踩起车跑了。
回到家里,冯长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心情紧张而又笨手笨脚地打开潭秋生的手包,一下就看到一只某镇政府的牛皮纸信封—-他想这里面肯定是存折!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他猛地抓起信封扒开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原来信封里装着一张电脑光盘……
怎么会是电脑光盘!冯长根又翻了翻黑包,除了一只大信封、一张光盘,什么也没有了。冯长根失望地看着光盘,不由一声叹息。
第二天中午,冯长根干了半天的活回到家里,吃过饭,无聊地看着电视,突然看到本市有线台有一则寻物紧急启事:
本人于昨晚9点左右离开金都夜总会,搭坐一辆三轮车,不慎丢失一只黑色手提包,内有少量物品,望拾到者速与本人联系,定给酬谢!联系人:潭先生。联系电话……
冯长根眨了好几下眼睛,直盯着屏幕上的“潭先生”三个字,这不就是潭秋生吗?他连忙走进房间,从藏在床脚下啤酒箱里的黑色手提包里拿出光盘,他没玩过电脑,但他知道这是电脑光盘,儿子冯小传有时会偷偷跑到网吧上网,他几次到网吧把他揪回来,看到过这玩意儿。光盘能装文字、图片还有录像,冯长根心想,手上这张光盘一定绝非寻常,否则潭秋生就不会紧急寻找了。
整个下午冯长根都在揣测、分析、研究光盘和潭秋生之间的关系,他初步得出一个结论:光盘里的内容对潭秋生的名誉、仕途有足够大的影响。他想出了一个对策,越想越兴奋,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欢欣鼓舞。
晚上,本市有线电视台又播出了潭秋生的紧急寻物启事。原来的“定给酬谢”改成了“定给一万元酬谢”,冯长根心想,这一万元也太少了。他记下联系电话号码,走出家门踩起三轮车,向街头的电话亭跑去。
2、正面交锋
冯长根在街头电话亭拨通了潭秋生的电话,却偏偏不说话。电话那头的潭秋生焦急地问:“喂,你是谁?快说话呀。”
“我是你正要找的人。”冯长根不慌不忙地说,他听到潭秋生在电话惊喜地说了一声:“你捡到我的手提包了?”冯长根仿佛看见潭秋生从沙发上跳起来,他笑着问道:“光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冯长根心里替对方回答了自己:当然很重要啦,呵呵,不然也不用紧急寻找了!他果然听到了潭秋生迫切的声音:“你把它还给我,我给你一万元!”
“一万元太少了吧?”冯长根笑笑说,他听到潭秋生不高兴的声音:“一万元你还嫌少?我警告你,如果……”他想这个姓潭的现在还敢逞什么威呢,就说:“行了行了,潭镇长,现在谁警告谁?”
“你怎么知道‘潭镇长’?”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
“说来话长了,潭厂长。”冯长根故意叹了一声说。
话筒里霎时无声,冯长根猜测潭秋生一定是呆住了,过了好一阵子,话筒里才响起他的声音:“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冯长根胸有成竹地说,“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说到这里,冯长根果断地搁下话筒。他想,接下来可以上他家去了,这正是他计策里的一个“动作”。
冯长根推起三轮车,一边踩着一边吹起欢快的口哨。一个中年妇女挥手喊道:“东湖公园!”冯长根向她笑笑说:“今晚不拉客,对不起。”
穿过跃进街,向东拐进后坂街,冯长根老远就看见潭秋生家的小洋楼,四周灯光很灿烂,小洋楼傲然挺立,看起来非常气派。冯长根下了车,走到紧闭的铁门前,抬起手敲了三下门,嘭,嘭,嘭—一
“谁呀?”传出潭秋生的声音。
冯长根不回答,又擂了两声。一阵脚步声走过来,铁门开了,潭秋生看见冯长根愣了一下,问:“你是谁?”
“潭镇长,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冯长根镇定地说。
“原来是你?”潭秋生上下打量了冯长根,焦急地问:“我的东西呢?”
“别急嘛,到里面再说。”冯长根说。
潭秋生带着冯长根走进客厅,在客厅明亮的灯光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冯长根,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冯长根不说话,心里想,你原来当着大厂长,高高在上的,眼中哪有我们这些小工人?他眼光有些贪婪地巡视着客厅,他发现这客厅至少60平方米,比他整个家还要大一倍,木地板、空调、冰箱、彩电、音箱、真皮沙发……冯长根想象中的总统套房大概也是这么摆设,他咽了口水,把眼光收回来放到潭秋生脸上。
“你是不是踩三轮车的?昨晚我搭的好像就是你的三轮车吧,”潭秋生握着手机,自己坐了下来,也不招呼冯长根,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说,你是怎么拿了我的手包?”
“潭镇长,你这什么话?我昨晚根本没见过你,手提包是我在路上的绿化树旁边检的。”冯长很流利地说,像一个优秀的学生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他很有把握,昨晚潭秋生喝醉了,根本不可能认出他来。
“你捡了手提包,你想敲诈我?现在手提包在哪里?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潭秋生霍地站起身来,声音很威严。
冯长根轻轻一笑,他一边坐下一边说:“手提包现在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放心,手提包里有一只大信封装着一张光盘,我保管得很好。”
“你胆子真不小,敲诈敲到我家来了!”潭秋生挥着手上的手机说,“我打110,你马上就完蛋了。”
“没事,你打110吧,我没偷没抢还能坐牢不成?”冯长根淡淡地说,“你那光盘我就寄给反贪局了。”他侧过身子,抓起沙发上的电话机,一按就是两个“ l”,说,“ 110我来打好了。”
“好了,别开玩笑了。”潭秋生急忙抓住冯长根的手。
“我不开玩笑,是你开玩笑!”冯长根也板起了脸。
潭秋生叹了口气,说:“就按我在电视上说的办,一万元,你拿出光盘我拿出钱,当面清。”
“一万元太少了吧?”冯长根眯着眼睛定定看着潭秋生,笑了一笑,说:“难道里面的内容就值一万元?”
潭秋生用手机擦了擦下巴,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忽然站住,说:“算你狠,你开个价吧。”
“开什么价啊?”冯长根嘿嘿笑了两声,样子显得很憨厚,他站起身说,“今天跟你见了个面,我就高兴了,我不是来找你开价的。”
“你,”潭秋生又一次上下打量了冯长根,疑惑地问,“你以前认识我?”
“我在保温瓶厂干了十几年,有幸在你手下当了两年机修工呢。”冯长根说。“你叫什么名字?”潭秋生紧张地问。
“我叫冯长根。”冯长根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走啦。”潭秋生一把拉住冯长根,说:“我的东西呢?”
“你的东西我保管得很好,你别怕,我暂时不会外传,”冯长根拿下潭秋生的手,顺便在他的手上拍了拍,说,“相信我。”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你别走,我先给你一点钱。”潭秋生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十张左右的一小叠百元大钞,放到冯长根的手上,“这点钱你先收下,算是定金吧。”
冯长根不客气地把钱收下,他认真地说:“你对我好,我也不会对你坏,光盘我先保管,我保证不会外传。”
“你千万不要外传!”潭秋生不放心地说。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今天拿了你的钱,我怎么会昧着良心乱来呢?”冯长根神情庄重,他的眼光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墙角一箱未开的果汗上面,他忽然弯下身,抱起整箱果汁,话也没说一声就往外面走。
潭秋生看着冯长根的举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跟着冯长根走到院子里,并且为他开了铁门。他看着冯长根把果汁放到三轮车的座位上,好像是在送一个老朋友。
3、节外生枝
送走冯长根,潭秋生朝院子的水泥地上吐了口水,忍不住骂了一声:“干你佬!”好像是在骂冯长根,又好像是在骂自己。
潭秋生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心想,自己丢了光盘,简直是急昏了头,本来是可以冷处理的,可现在……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光盘是他和黄琼在帝豪花园做爱时拍的。黄琼原来在欢乐城唱歌,后来跟了他,就一心一意做他的秘密情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边做爱一边用数字摄像机把做爱过程自动拍摄下来,他们觉得这是一种很浪漫很刺激很好玩很过瘾的事情,让人有一种如梦如幻欲死欲仙的感觉。丢失的那张光盘是他们的最新作品,潭秋生把它带到镇上的宿舍里重温了一遍,准备送回帝豪花园黄琼那里,谁知那天喝多了,在半路上丢失了!从冯长根今晚的表现来看,这人很有心计,一万元根本填不满地的胃口,他是把我当作肥肉了,准备一口一口割下来吃,潭秋生想到请黑道上的人物,把冯长根“修理修理”,但是立即觉得这是个极其冒失的傻念头,报纸上不是说过海南岛有个副市长请人“做”掉另一个副市长吗?结果事情败露,一下子就完蛋啦。现在积极的办法就是稳住冯长根,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敲诈,只要他不把光盘外传,花点钱无所谓,慢慢我总会有办法治理他!
潭秋生终于从繁杂的思绪中走了出来,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这时他的老婆杨柳回到家里来了,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处于冷战状态,但是为了照顾到社会形象,还是不敢闹大的。杨柳一进家门,眼光就落在了潭秋生身上,直把他看得一脸尴尬,突然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丢了一只包?”
潭秋生点点头。
杨柳又问:“里面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在电视上接连发布寻物启事?”
潭秋生愣了一下,没料到老婆这一问把他问住了,他呶动着嘴唇,变得有些结巴地说:“没、没什么,就一本本子,工作笔记……”
杨柳淡淡地笑了一笑:“很重要?值一万元?”潭秋生满脸难堪,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天晚上,夫妻俩还是像往常一样,住在各自的房间里。第二天,潭秋生到镇政府上班去了,杨柳轮休在家,她想了好一会儿,给她弟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潭秋生在电视上发布启事寻找一只丢失的手提包,这包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打完电话,听到外面有人在敲着铁门,她就走出去开了门。
那个敲门的人是冯长根。杨柳凭着女人的直觉,感觉这人非同寻常,把他迎进了家里。冯长根不像上一次那样拘谨了,显得有些落落大方,问:“潭镇长不在家吗?”
杨柳说:“他不在家,上班去了。是你捡了我先生的手提包?”冯长根点点头:“是,是我捡的。”杨柳说:“你把它交给我,我给你两万。”冯长根暗自一惊,他立即知道这下有戏了:“两万?可这包不是你的,是你先生的……”杨柳说:“他的不就是我的?我们是夫妻。”冯长根说:“可是,我答应过他……”
杨柳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水,送到冯长根手上,说:“你告诉我,包里是什么东西?”
冯长根喝了一口水,说:“是一张光盘……”
“光盘?”杨柳不由愣了一下,看来潭秋生对她撒谎,这里面果然有名堂!她点着头,似乎明白了很多。她用手指了指皮沙发,请冯长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在茶几上烫洗茶杯,开始泡茶。她端了一杯茶放在冯长根面前,说:“师傅,喝茶吧,你原来在老马的厂里干过?”
冯长根说:“嗯,干过。”杨柳问:“你贵姓?”冯长根说:“我姓冯。”
“这样吧,冯师傅,你把我先生的手提包交给我,我马上给你现金两万五。”杨柳说。冯长根瞥了她一眼,压抑住激动的情绪,说:“这,这不行,我只能还给他本人……”
杨柳说:“你还给我也是一样的。”冯长根咽了口水说:“我答应过他……”杨柳生气地站起身,声音也尖了起来:“我看你动机不纯,你捡到人家的东西不还,你是想干什么呢?你想勒索还是想敲诈?”冯长根笑了笑,说:“怎么能这样说?怎么能这样说呢……”杨柳说:“那你想要怎么样?真看不出,你这人这么有心计!”
冯长根抬起屁股,一边说:“潭镇长不在,我走了……”一边向外面走去。杨柳急了:“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冯长根回头看着杨柳,装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杨柳从台历上撕了一张写了她的手机号码,大步走过去,把纸条递到冯长根手里,说:“你回头好好想一想,把那手提包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想好了就给我打手机。”冯长根走到了铁门后面,回头看了一下杨柳,说:“我知道,包里的东西对你、对潭镇长都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