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轩与出月齐齐回头,只见南荣焕立于梨花树下,肩头留有一朵飘落的幽香,他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出月见状,伸了个懒腰道:“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歇息。”
宽大的罩袍如同羽翼一般张开,徐徐飘落在她身侧。
这个林出月,居然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呢。南荣焕摇着头,在周晋轩面前坐下,“有此良配,夫复何求!”
周晋轩斜眼望着南荣焕,也不回应他的讥讽,懒懒地开口道:“如今你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比平日来得更频繁了……太子是嫌我的命太长?”
自南荣焕加封太子以来,与平成王世子走得更近了。
“我需要你鼎力相助。”杏黄的袍像一只腾空金龙,将南荣焕衬得越发高贵。
“鼎力相助么?前厅恰有一口玉鼎,你且搬去。”周晋轩唇角微动。
当今权臣之中,政权稳稳落在丞相杜贤手中,兵权则被平成王周伦,平仁王罗光义,荣京将军路子徵分别掌控。杜贤是与南荣焕的关系不言而喻,罗光义封王不久,其女许配给荣京将军路子徵,而路子徵出身寒门,似乎并不是可以拉拢之人。旧臣中手握实权,最为忠心耿耿的一个便是平成王周伦。此刻周伦远在建熙城中,南荣焕自然不忘把握住荣安城中的平成王世子,有了周伦的支持,便是他日后登基的重要保障。
周晋轩知道南荣焕的来意,但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确保太子安然高坐云端,无忧无患。更何况,他自幼就不喜欢朝堂上这些明争暗斗,唯恐避之不及。可他……自出生之日起便已入局,正如这案上的黑白两子,身在纵横交错之地,想要跳出局外,实属不易。即便他日可以跳脱,谁又能保证,局外的世界,不是另一盘博弈的战场?
“太子安心便是,我周家上下,只忠诚于南荣一族。”周晋轩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忠于陛下,忠于太子,亦或是忠于皇子公主,都是忠于南荣一族。若是今后南荣一族起了内乱,他又会站在哪一方?
周晋轩心中不解,眼前的南荣焕已是太子,迟早有一日要荣登大典,可他为何还是这样急躁,他到底在着急什么?
“你已是太子,不妨瞧瞧谁家的女儿乖巧,早早收进**去吧。”周晋轩哂笑。
“那是自然。”南荣焕望向他的眼睛。
“不知谁家的女儿有这样的福气?”恰有一朵梨花翩然落下,落在棋局之上,周晋轩用两指轻轻捻起,移至鼻端轻嗅。
南荣焕斜眼望着他,古怪道:“干你何事?”
出月也算半个习武之人,耳力不错。她虽无意偷听,却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明明白白,此刻睡在床榻上,没有半点困意。
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还是在他二人眼中,她全然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或者说,在他们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想到此处,出月心中紧张,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已冷汗淋漓,身后的衣裳也已经湿透。
“我方才见过了清儿,倒是难为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她。”比起方才的焦躁,南荣焕此刻竟是一副平和的神色。
“只可惜一直无法让她记起前事。”周晋轩惋惜道。
“那样的过往,她忘记了最好。”南荣焕低叹一声,“否则她此生都不愿再见母后了吧。”
许久之后,南荣焕独自离去,周晋轩缓缓走进揽月阁,只见屋内平和一片,袅袅熏香不绝如缕,他绕过屏风,见那人呼吸匀称,面色平和,似是早已熟睡。
南荣焕步伐沉稳,徐徐走出世子府。周晋轩的态度,似乎颇为漂浮不定,不过不要紧,过不了多久,他身边的人会逐个走入这盘玄妙的棋局中,那个时候,只怕他想脱身,已是不可能了。
想到此处,南荣焕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正欲抬步上车,忽见地下落了一串琉璃饰物,恰似五彩罗裙一般明艳,他俯身拾起,捏在手中细细把玩。
次日一早,少年谷晏如同南海明珠一般璀璨,身着赭红色的袍子。在周晋轩身后踏入宫门,春光自云层中倾泻而下,将他的面庞映得透亮。
谷晏是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尚小,所穿的红袍并不得体,但那昂首阔步的姿态、坚毅的目光,隐约有了父亲当年的影子。
中郎将谷鸣武艺超群,未及弱冠便追随平成王南征北战,有仓平第一勇士之称……可惜英雄气短,父亲离开的时候,谷晏还是一个孩子,平成王周伦感其忠肝义胆,顾念往日手足之情,于是将谷鸣的儿子谷晏养于府内,由平成王妃明珠郡主亲自教养,谷晏平日的吃穿用度,皆与平成王世子无异。
这些年来,谷晏每时每刻都准备冲杀战场,平日里读书习武毫不懈怠。虽然还未到弱冠之年,但每每要求到建熙城从军,谁知周晋轩却秘密将他安排至禁卫军中。禁卫军是由当朝丞相统率,保卫皇帝安危,并无太多冲锋陷阵的机会。谷晏心中本是颇有些不快的,但周晋轩告诉他,当朝平仁王,最初便是陛下身边的禁卫军,你若连这小小的差事都当不好,何以御敌阵前?谷晏思前想后,觉得只要脚踏实地,终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
头一天从宫中回来,谷晏就显得格外兴奋,将所见所尽数说给秋姬与璧竹听。璧竹早年追随杜荣仪,什么大官没见过,此刻虽有些厌倦了,却不好扫了他的兴,只得假装颇为震惊,时而惊呼,时而叹息。
秋姬凌婵今日本是来揽月阁饮茶弹琴的,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依旧如往日那般面无表情地独自抚琴。
“看陛下的气色,似乎不太好。”谷晏口无遮拦,大呼小叫。
琴声忽然一滞,扬起一抹不和谐的音符。凌婵清冷的眸子望向谷晏,并不说话。
“胡说!”璧竹赏了他一个白眼。两个月前她才见过皇帝,气色好得很呢。
“我是说真的,陛下咳嗽不止,似乎是有什么隐疾。”谷晏强调着。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梨花树下低语,出月正在案上写字,却又一次无意识地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还见到了翎羽郎。”谷晏神神秘秘地说。
出月虽然知道偷听是不齿的行为,却又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
翎羽郎!可不就是太尉引以为豪的大儿子,射得一手神箭的林出云么。林出云自小便有凌云之志。出月记得她拜师东厄后的几个月,林出云离家从军,如今已有是十一年光景了,当日的他,还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
想到往事,出月又是一阵唏嘘,无心临帖。于是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内,干爽明亮的感觉穿过她的身体,极其舒服。
“世子妃。”谷晏刚刚讲的口沫横飞,此时还意犹未尽。出月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忽然笑了起来,恰好她也很久不知道宫里的情况了,周晋轩狡诈之极,什么都不告诉她,只好一点一点从谷晏这里获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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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又有活动……所以这两天更新较晚,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