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乙的脸上,仍是枝蔓模样的刺青。从前江瑟瑟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再看,便看出了端倪。魔乙的刺青,与乌果等人完全不同。
乌果等人的刺青,颜色鲜红而带着血腥,而魔乙的刺青,却透着俊俏和美丽。
就像,他的斑斓猛虎。
“嗷……”
斑斓猛虎雄踞于飞云桥上,仰起头,冲着五千人马高声啸叫起来。一声出,登时惊得飞云桥上下,人仰马翻。
百姓们闻风丧胆,不知这骑虎出现的家伙,是个什么来路。但看猛虎雄踞长啸,定然并非善类。
诸葛魏安慰着胯下受了惊吓的白马,扬声道:“你是何方人士?竟敢阻拦本太孙!”
魔乙仍旧坐在猛虎之上,望着辇车上的江瑟瑟,眼神心痛道:“阿惢……”一语毕,纵虎飞奔,眨眼间越过众人的头顶,奔到了江瑟瑟辇车之下。
车上车下,二人互望。
江瑟瑟倾城的容颜遮掩在黄金流苏之下,看不真切,唯一可见便是绝世的美。她苦涩的望着魔乙,怔忪道:“魔乙,我的手被捆仙绳束缚住,不能挣开。”
想要解开捆仙绳何其容易,然,五千御林军谁也不会帮助江瑟瑟。江瑟瑟一辈子都只研究金属矿石,从未研究过逃生技能,自然没办法解开。
魔乙一愣,忙道:“我帮你解开。”
江瑟瑟未及点头,魔乙已一步窜上辇车,准备帮江瑟瑟解开捆仙绳。
“诤……”
魔乙前脚才上辇车,后脚却有羽箭射至,箭尖直入魔乙脚畔寸许,箭尾的赭黄羽毛颤动不已。
魔乙一步跳开,冷着脸回头。
诸葛魏狰狞着面容,呵斥道:“哪里来的异族杂种,竟敢爬上本太孙大婚的凤撵?”他也不等魔乙反应,随手抓起一名御林军的长剑,斩杀过来。
“嗷……”
斑斓猛虎转过身,冲着诸葛魏咆哮起来,龇牙咧嘴的模样,分外恐怖。恐怕,只要诸葛魏敢于踏进一步,它便会一口吞下他。
魔乙瞅着不敢上前的诸葛魏,微微一笑,转过身,接着解救江瑟瑟。
“呜……”
然而,魔乙还未伸手,远远近近,却倏地响起连绵起伏的嚎叫声。他惊惧的转头,一张脸渐渐惨白。
流黛江上下,数以千计的妖狼,一只只昂起头颅,尖声啸叫。叫声,与那日西城门营救乌果时又有不同。
此刻的狼嚎,听来格外阴森,好似他们不仅是妖狼,更具有强大的魂灵,妄图控制众人的心。
斑斓猛虎一怔,流黛江两岸的妖狼已尽数奔涌而来,它们眼中,俱都是悍不畏死的阴光。一只只,前仆后继,步如飞梭。
斑斓猛虎身子一僵,龟缩一处,再不敢猖狂。
诸葛魏收了长剑,瞪着远远近近奔来的银灰妖狼,微微蹙眉。蹙眉之后,手持长剑,直取魔乙后背,不再稍有犹豫。
斑斓猛虎难再保护主人,魔乙不得已迎上诸葛魏的长剑。
江瑟瑟独自面对着手上的捆仙绳,咬着唇,不语。她微微一顿,张开嘴唇,对着捆仙绳,狠狠撕咬起来。
可惜,唇齿一碰捆仙绳,便觉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力。
可不是,这玩意儿既是老道士给的,自然有它的妙用。甭管是谁,只要被捆上,靠自己是绝对挣不脱的。
江瑟瑟从小便有缩地成寸的异能,自然从未珍惜过。此时此刻,才发觉,倘若失了这异能,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罢了。
江瑟瑟闭目,脑中眼中,只剩下晏璎一袭月白衣袍的身影。只可惜,整整三日,他从未露面,大概一心只想着照料晏无荛罢了。
江瑟瑟不知道,当日他信誓旦旦的对诸葛魏说出那些话,究竟那一句是真。可今日这样的场合,江瑟瑟看见了很多人,却独独没能看见他。
一想到当夜一吻,他怀中飞出的凌龙锁,江瑟瑟心头便不由得一紧。
“呜……”
妖狼仍叫唤着,一声声,绵延数十里,将流黛江的波涛汹涌之声压下。远处就是临江坊,江瑟瑟遥望着密宅的方向,目光一闪。
她转过头,望着被妖狼围攻的斑斓猛虎,望着被诸葛魏缠斗渐有败落之势的魔乙,扬声道:“魔乙,快走开。”
魔乙一怔,退回辇车边,转头惊慌道:“阿惢?”
“你走罢。”
江瑟瑟目光平淡,认真道:“这些妖狼,只有族长才能控制。诸葛魏大约已跟族长勾结,你救不走我的。”
魔乙一愣,无数的妖狼,冲天嚎叫,竖起脖颈上粗壮的毫毛。那姿态,似乎也并非为伤害魔乙和斑斓猛虎而来。
目的,仅仅是驱逐他们。
魔乙还想再说什么,江瑟瑟低声道:“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必担心。”
怎能不担心,这世间有哪一个新娘,是被捆绑住双手出嫁的?魔乙摇摇头,坚定道:“阿惢,我……”
“噼啪……”
晴空一个霹雳,湛蓝的天空,倏地划开一道裂痕,惊下一道硕大的银色闪电。闪电劈在飞云桥上,将魔乙身前劈出一个大洞。
洞口滋滋冒出黑烟,带着被灼烧的声音。
魔乙仰头,天空中又是噼啪一声,险些劈断他的脖子。
焦臭味浓烈,飞云桥上两个大洞,都在滋滋的冒着黑烟。
五千御林军齐齐望着凭空出现的闪电,再望望桥上对穿孔的两个大洞,再听听数以千计的妖狼仰天长啸,终是紧张地握紧手中的长剑,再不敢多嘴半句。
到了这时,眼前一切,已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九州大陆,第一次出现这等神话般的存在,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只可惜,不信又能如何?鳌国最尊贵的皇太孙殿下,不也是傻愣愣的望着天空中的闪电,忘了攻击魔乙吗?
江瑟瑟瞪着黑黢黢的大洞,呵斥道:“魔乙快走,是族长。”
魔乙自然知晓,然,还未离开,便又是一声闪电,劈开了他身前三寸之地。
魔乙高声道:“族长……您这是害了阿惢……”一声还未喊毕,又是一道闪电,劈在魔乙跟前。
黑烟四起,遮天蔽日,那明晃晃的闪电,犹在继续。
江瑟瑟猛地推开扑到辇车前的魔乙,呵斥道:“快走。”
魔乙蹙眉,终是下了辇车,骑着斑斓猛虎,匆匆遁去。遁去,再无他一丝人影,似乎从未出现过。
诸葛魏瞪着魔乙消失的方向,收起长剑,铁青着脸道:“速速赶往太庙,切勿错过时辰!”
“是!”
御林军应诺,围住众人的妖狼缓缓让开一条道路,不再仰天嚎叫。
诸葛魏目光一闪,骑着白马从妖狼中间穿过,径直往惊雷山。江瑟瑟瞪着桥梁两侧蹲伏的妖狼,冷冷一笑。
一笑,抬头远望,似乎那里正有银光一闪,再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
长春殿,庭院中。
晏璎蹙眉聆听,低声斥道:“本王听到妖狼的声音,你们快点让开!若是妖狼来袭,你们可负担的起责任?”
御林军统领长剑横亘,冷声道:“殿下,您奉命侍奉东跃国皇帝陛下,还是不要分心于外物。”
宫中一切如旧,可晏璎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同。今日乃八月十五,正该诸葛魏大婚之日。纵使诸葛魏未曾寻找江瑟瑟,不能举办大婚,但鳌国皇室难道不过中秋佳节?
可看长春殿内外,似乎冷清的过头了。
他抬头望着庭院外的枯黄花木,忍不住蹙眉。上一次妖狼来袭,正是族长营救乌果之时。今次,怎么他又听得妖狼的声音?难道是江瑟瑟有难?
宛贞公主进门,正看见晏璎一副紧张而神思天外的表情。忆起今日宫门口与江瑟瑟的相见,她不由得浮起一抹怨怼。
“璎哥哥……你这般急切,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参加太孙哥哥大婚吗?”她的嗓音温柔娇嫩,可晏璎听着,却有三分不舒坦。
晏璎转头瞧着她,不言。
宛贞公主扶着鬓角步摇,含笑道:“我也想参见他们大婚来着,只可惜,鳌国上下正四处寻找江瑟瑟,这种好事,却只得等一等了。”
她穿着寻常日子穿着的浅色衣裳,妆容倒也与平常一致。若是皇太孙大婚,此时正是巳时,宛贞公主断断不会这般打扮,甚至来到这里。
晏璎有些急切的心,便也渐渐沉寂下来。
他冷冷扫了一眼仗剑而立的御林军,一转身,往正殿走去。
走进去,还未转过照壁,便听得歌舞丝竹之声。晏璎蹙眉,佯装看不见,径直偏殿走去。
正殿中,晏无荛举着美酒,笑吟吟道:“美人儿,原来你是丹莱国人,怪不得生得这样绝色貌美。”
几个衣衫暴露的美人,有人抚琴,有人跳舞,更有人环绕在晏无荛周围,劝酒布菜择果子。人人满面含春,笑语嫣然。
“陛下……奴家这样貌美,您可一定要带奴家回东跃国呀……”
晏无荛哈哈大笑,伸手擒住她胸前玉兔,揉捏着,笑眯眯道:“一定一定。”
“可灵嫔娘娘她……”
断断续续的旖旎之语,飘荡在长春殿中,渐渐被丝竹声遮掩。晏璎撩袍坐在偏殿书案后,望着绫花窗外的御林军,狠狠握紧了拳头。
江瑟瑟是铁定要找他的,他岂能在这长春殿中坐以待毙。然而,要如何才能脱出重围,见到她呢?
……
鳌国太庙,建在炽离城最北面的惊雷山上。
相传,惊雷山****可听惊雷,鳌国皇族便将太庙修建于此。是希望鳌国皇族的后世子孙,每每听得太庙中这振聋发聩的雷声,便时刻记得警醒自己的使命。
凤撵停在太庙之外,诸葛魏亲自扶江瑟瑟下车。自然,并未给她松绑。自然,这扶的动作,也有生拉硬扯的姿态在里头。
江瑟瑟被他拉扯着,下了凤撵车,站定在太庙之外。
此处,偌大一个广场,约摸百来丈宽窄,四角竖着高耸入云的六十四根玉柱。每根玉柱上,细细雕刻着九龙腾云图,一条条金龙飞跃在上,大有一飞冲天之意。
广场中央,太庙雄踞在上,新刷的金漆将各处楼宇映照得金碧辉煌。
五千人站在太庙之外,如一滴水入了沧海,那么飘渺而弱小。
江瑟瑟抬头,正见高高的玉阶之上,摆着一张宽大的血红色祭台。祭台之上,猪牛羊早已摆放齐备,一丈高的香,燃起袅袅青烟。
一位白发老者,披着雪白的狼皮,手捧硕大的龟板,站定在祭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