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江瑟瑟第一次称呼晏璎为陛下,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晏璎双目微眯,扫视一圈病患拥挤的帐篷,点头道:“好。”
皇后一句话,下属不可不办。开办之前,当然要询问坐镇之人。狼兵头子赤朗扎西此前杀戮太多,晏璎早革了他的职,另派妥当人监管。
此时坐镇狼兵的人,乃是赤朗扎西的胞弟赤朗格木。
赤朗格木也是个硬汉子,唯一与他哥哥不同,他的心思更为细致,做事也更稳重踏实。之所以如此,只因他的母亲乃是汉人家的小姐,学识远超赤朗扎西的母亲。
不过因为庶出,建树不如兄长来的多。
晏璎提拔他,他自是感激涕零,办起差来,更比赤朗扎西更妥帖。
晏璎坐在中军大帐中,一张脸隐在银色面具之下,瞧着长案前的赤朗格木,冷淡道:“朕来此,本不愿透露行踪。只因皇后有治愈瘟疫的法子,这才不得已为之。”他微微一顿,蹙眉道:“但,此事仍不能教外人知晓。对外,你只说是安夫人的意思。”
赤朗格木因为有个汉人母亲,容貌比赤朗扎西俊朗许多,他长得也像汉人,说话做事更有汉人的风格。此刻听晏璎说话,忙垂首道:“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
晏璎微微颔首,淡然道:“皇后的方法,朕也不知真假,更难以明白深意。你……还是亲自听她说罢。”
赤朗格木心头一跳,慌忙又垂低了脑袋,恭敬道:“臣,遵旨。”
前头交代完毕,江瑟瑟躲在屏风后听了个清楚,此时听晏璎发话,方走出几步,站在了大帐之中。
赤朗格木不敢抬头,只嗅得一阵淡淡的馨香,竟是此生从未遇见的好闻。他心头蹦跳剧烈,面上仍不显露任何。
九州天下,没听说过鳌国皇后的人,委实太少。真个站在眼前,是个男人大约都会热血喷张。那毕竟是倾城倾国的人物,是天下最优秀男人的妻子。
江瑟瑟不知赤朗格木已神游天外,只瞧他老实低头的模样,认真道:“今日已是夜间,只能暂且不动。最迟明日夜间,我会送来新衣物,到时候,将所有病患集中起来,换掉所有旧物,再沐浴更衣。”
江瑟瑟言毕,静待他反应,赤朗格木却也没什么表情。
江瑟瑟蹙眉:“听清了吗?”
赤朗格木一愣,忙道:“是。”
“沐浴的草药,我今夜便拟出方子,你命太医准备。若有不认识的,自可来问我。”
这一回,赤朗格木听了清楚,忙道:“是。”
江瑟瑟略一沉吟,低声道:“瘟疫来的快,本该去的快,一定是有人用了药物拖延了瘟疫病愈。你即刻派人秘密搜捕,一旦抓到可疑人,立时全力审讯。”
赤朗格木还没开口,晏璎已先一步道:“下药之人早已秘密控制,可他说不出任何,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下的药。”
这么说来,此人大约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卒子。
江瑟瑟蹙眉,瞧着晏璎,忽然勾唇道:“暗中人算计的可真绝妙。”
自然是绝妙,能教一众军医无计可施,能教狼兵纷纷自尽。
整个鳌国,最强的兵力便是狼兵。此举,不仅大肆削弱了狼兵的实力,更离间了狼兵与晏璎的关系。
狼兵乃异族人,晏璎乃汉人。若晏璎将身染瘟疫的狼兵置之不理,则狼兵必定心寒。那时,若有人略加挑拨,狼兵则极有可能谋反。
晏璎为怕狼兵谋反,自要尽心救治狼兵。可瘟疫来势汹汹,扩散飞速,根本寻不到瘟疫源头,晏璎又如何能迅速救治狼兵?
不能治愈,眼看着狼兵无药可医,纷纷自尽,恐怕亦要寒了狼兵的心。
则此时,晏璎的权威遭遇挑战,晏璎的实力遭遇质疑,狼兵对晏璎,再不可能绝对服从。
那时,若有人献出治疗瘟疫的方子,治愈了狼兵,便可能是狼兵的救命恩人。若此人再稍加挑拨与陷害,狼兵便可能成为晏璎的敌人。
狼兵成为晏璎的敌人,边境则可能陷入战火。
晏璎不愿九州战火,兜兜转转,只希望将战事扼杀在萌芽状态。若是狼兵起,战事在所难免。
这么看来,不论晏璎救不救狼兵,结果都不会令人满意。
偏偏,却不可不救。
尤其是,晏璎派遣出来的钦差大臣,皆死于非命。连权势熏天的第一大臣澹台鹤,亦被人连钉三剑,命悬一线。
到了此时,治疗瘟疫已成为亟待解决的大事,关乎江山社稷。
晏璎抬起眼帘,瞧着江瑟瑟被口罩遮掩,只露出一双墨蓝水眸的脸,勾唇道:“就看你了。”难道,真命天女当真是他一统江山的福将吗?
再困难的事情,到了她这里,便迎刃而解,游刃有余。
江瑟瑟眨眨墨蓝水眸,满眼笑意。
……
不怪江瑟瑟是福将,只因这瘟疫委实不算大事。偏生,九州天下竟从未出现过此等疫情,所有人只能一把抓瞎。
什么浑身溃烂,什么红肿发痒,什么自尽身亡,其实,众狼兵染上的只是水痘而已。
可惜,没人知晓水痘的厉害,甚至没人知道水痘这个词语。既生出了疱疹,便伸手抓挠,造成溃烂痛痒,难以忍耐。
那投放瘟疫之人,连药物也不认识,无论如何审讯,都只三缄其口。当然,他没办法认识,恐怕那投放之人,也是医治不得。
偏偏,江瑟瑟对水痘却极为了解。
从前在边境采掘金矿时,黄金部队曾爆发过大规模的水痘,江瑟瑟直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个药味儿。
那时候,她还曾戏谑的说,肯定有人小时候没打疫苗,结果传染了这么多人。
那时候,因为边境太偏,买不到阿昔洛韦,军医就是用的中药方子,控制了病情,并使大家痊愈。
江瑟瑟病情发现的早,治愈之后,曾跟着军医采摘草药,为大家熬药水,所以清楚的记得这些草药的品种。
她委实没想到,穿越到了异时空,竟再次遇到了大规模的水痘,且是人为造成的。
江瑟瑟目光微闪,忽然觉得黄金部队爆发水痘,或许也有人为的可能。当时,正值三方争夺矿产权属,黄金部队、商界大亨、边境N国。
黄金部队因为特殊的背景夺得矿产,却被N国人嫉恨在心。
上头派人查,没查出什么,也便不了了之。
而今,这种事情被江瑟瑟碰到,她却不愿意不了了之。江瑟瑟微微眯起眼,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笑看着戴面具的晏璎,温声道:“等治好了瘟疫,咱们就回去。狼兵以前跟我打过一架,恐怕还恨着我呢。”
若不是恨,那狼兵头子怎么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说的话都没有认真听。
晏璎勾唇一笑,走上前几步,伸手捏捏她白皙的脸颊,低声道:“你戴着口……罩,穿着防护衣,戴着手套,他们能认出你来?”
自江瑟瑟来此,立即吩咐所有医护人员全部戴上口罩、手套,穿上防护衣。果不然,来了二日,再也没有听说一个军医被传染。
江瑟瑟眨眨眼,不理他。
不出江瑟瑟所料,军医并不能认得江瑟瑟开出的草药单子,拿到方子半个时辰便往中军大帐求教。江瑟瑟“全副武装”的接见他们,众人只以为她乃大盐商安九爷的妻子安夫人。
蛇床子、鸳鸯藤、车前草……
江瑟瑟一一画图解答,说到最后,仍有许多人不认识蛇床子。江瑟瑟无奈,只好吩咐侍卫点了灯,亲自领着众人往山间草丛中寻找。
几个军医跟着她,虽对药方有质疑,但本着死马还当活马医的态度,倒也无甚意见。
可不是,一个大奸商的妻子,能治愈百年不见的瘟疫,谁人能信?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众人寻蛇床子,一直也没寻到,就在江瑟瑟要怀疑九州大陆根本没有蛇床子这等药物时,竟然让她发现了一株。
这株蛇床子生得茂盛健壮,竟比二十一世纪的蛇床子更大了一些。果然没有污染就是好,连植物都能愉快的长大。
江瑟瑟万分欢喜,忙教众军医学会辨认。众人正认得仔细,冷不丁便听溪水边传来一声咳嗽。
这咳嗽声听来古怪,似乎早已压抑了很久。听那声音,还是个男人。
江瑟瑟倏地转头,瞪着漆黑的溪水边,一旁的金甲侍卫已旋即举起灯笼,照了过去。
灯光有限,看不真切,只朦胧一个黑影。
但那黑影被光一照,立时如惊了风的脱兔,逃跑飞快。
他不跑还好,一跑起来,便似在额头上写着“此人有鬼”几个大字,登时让金甲侍卫戒备起来。
“抓住他!”
金甲侍卫弃了灯笼,一把拔出腰间长剑,追着溪水边的黑影去了。
江瑟瑟身有功夫,金甲侍卫追去,她便也拔出匕首追了过去。她这师父都跑了,一众徒弟还留着做什么?军医虽是医,到底也是军,普通的散打格斗自然不弱。
一时间,溪水边十来人,便照着那黑影围追堵截,登时擒住了人。
众人擒住他,心照不宣的押到江瑟瑟跟前。
江瑟瑟低头,瞧着这人窄瘦的肩膀,微微蹙眉。
她蹙眉,男子却抬起了头。
一个照面,江瑟瑟目光一闪,忽然迟疑。
此人生的斯文白净,一看竟有一丝熟悉。可江瑟瑟搜寻了脑海中认识的人,却偏偏搜寻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