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国大船进了游龙港。
消息一出,整个游龙港沸腾了。
江匪们自然是竭力保持镇静,但人人都将晏璎与江瑟瑟联系到了一起。不联系在一起不行啊,毕竟从前的江瑟瑟,可是晏璎走到哪儿便跟到哪儿的。
江瑟瑟当然不知道大家编排她是跟屁虫,她只是看晏璎堵在港外,影响了游龙港做生意,所以小手一挥放了鳌国新帝进港。
艳阳高照,晏璎名正言顺进了游龙港,却哪儿也不去,先往腾浪阁拜见龙二爷和阿坤。随行官员得知他的旨意,险些跌落眼珠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鳌国新帝,不该龙二爷出门迎接他?众人腹诽,却无人敢于阻拦。晏璎顺利进了腾浪阁,龙二爷与阿坤,得了消息正在议事厅中等他。
三人相见,一行官员垂首等在门外,晏璎独自迈步进门。
进门,龙二爷忙起身相迎道:“陛下。”
龙二爷没行礼,只是简单的站起了身,大约也就是个相迎的意思。晏璎目光一闪,也不去搀扶他,径直走到了议事厅主位上坐了。
龙二爷目光一闪,携了阿坤坐在下首,三人对看。
对看,晏璎却先开口了。
“龙二爷,又见面了。”
他语气很淡,不像是与熟人打招呼,但也不像是与陌生人闲聊。这不废话吗,谁跟陌生人有话说。
龙二爷点点头,沉声道:“又见面了。”
二人此前的相见,委实不算愉快。那时候晏璎还是东跃国皇帝,人还在游龙港,政令却早下到了东跃国。就在他与周子彤江畔幽会的时候,东跃国并入了鳌国。
现在,这人刚当上鳌国新帝,消息还没传遍九州,他竟离了炽离城,找上了江瑟瑟。他也不管后方乱不乱的问题,将偌大摊子丢给下属,自己被人堵在港外进不来,都能耗上几日。
不管怎么看,龙二爷都觉得他很不务正业。
大约,每个老丈人看女婿,都是不满意的。尤其是那等不务正业,成日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女婿,老丈人愈发不满意。
现在的龙二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也有点看晏璎不顺眼。
估计,这跟晏璎曾大闹游龙港,毁了听雪夫人的生日宴多少有点关系。
龙二爷眼皮一跳,果然“缘”这一字委实不好解释。当初为听雪夫人摆宴,自家的女儿和女婿竟来搅合,将个体面地筵席搅合的鸡犬不宁,令他颜面尽失。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老天爷派江瑟瑟来提醒他的。
原本,他是暗暗打算听雪盛宴后,就正式将听雪夫人视为妻子,断了寻找阿坤的念头。
结果……
龙二爷抬起眼帘,温和的看着阿坤,目光中浮起一丝笑意。
阿坤并没看他,正一心一意瞧着晏璎,嘴角不期然也有笑意。
不是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么?此话用在阿坤这里,大约也很合适。
阿坤知道江瑟瑟当初为晏璎寻找解心兰十分用心,也知道江瑟瑟曾一度很喜欢晏璎,不过后来二人闹了不愉快,江瑟瑟的异能似乎也因为晏璎而没有了。
“你就是晏璎?”
阿坤问出的话比较质朴,晏璎目光一闪,眼神未动:“嗯。”
阿坤点点头,慈祥道:“你跟瑟瑟和好了?”
晏璎一愣,目光飞快一闪,勾唇道:“嗯。”
他笑起来的样子委实好看,阿坤满意一笑,叹一口气:“总算是和好了,我原以为瑟瑟要跟你闹很久呢。”在她看来,二个人既然早已情投意合,自然是闹一闹别扭还是应该和好的。就比如,她与龙二爷。
晏璎笑意愈浓,微不可察的坐直了身板,认真道:“瑟瑟也说不闹了。朕打算回炽离城后,便行册后典礼,正式将瑟瑟载入皇室宗谱。”
载入宗谱之后,晏璎老婆的名号,江瑟瑟算是再也甩不脱了。
阿坤点点头,龙二爷却开口道:“瑟瑟同意了?”也不怪龙二爷与阿坤摸不准,毕竟江瑟瑟的性子与晏璎的性子,都让人摸不准、看不透。
晏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她昨晚同意的。”
昨晚?
昨晚晏璎还在游龙港外的大船上,江瑟瑟早早就用过晚饭躺在院中纳凉。这两个人是怎么见上面的?
龙二爷疑惑,阿坤也是奇怪。
晏璎仍是一本正经:“既然二位同意,朕便告辞了。朕还要去看看瑟瑟,她昨晚淋了雨,有些伤寒。”
昨晚下过雨?
龙二爷与阿坤,算是彻底搞不明白了。二人搞不明白,却也不好真表露出来,龙二爷只随声附和道:“去吧,老夫今晨隐约听得瑟瑟咳嗽,你……你下回再不许领着瑟瑟瞎闹。”
这算是给未来女婿交代上了?
晏璎起身,微微颔首道:“朕明白,告辞。”
这么看来,他的礼数当比进门时好了太多。
江瑟瑟站在矿井外,正瞧着手中的一张矿脉分布图。冷不丁听得周围几个下属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方迟疑的抬起头来。
抬起头,远处的晏璎一袭墨绿色的夏衫,正缓慢的走来。他的步调傲然、冷清,他的容颜妖异、寡淡,整个人似江上的风、天上的云,出尘中透出一丝刻板。
他身后跟着几个金甲侍卫,然,侍卫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刀,而是各种样式的食盒。
没错,是食盒。
江瑟瑟挑眉,站在她身旁的胡一飞却愕然道:“他来干什么?”
江瑟瑟挑起的眉舒展开,冷清道:“不知道。”一语毕,自顾看手中的图纸,不再多看晏璎一眼。
晏璎对她的冷淡置若罔闻,直直走到她身畔,方站定冷清道:“爹让我给你送汤送药,你赶紧吃了,我还要走。”
天雷滚滚,胡一飞彻底懵了。
江瑟瑟挑眉:“爹?”
晏璎颔首,面不改色道:“娘叫你别跟我闹了,再闹也得跟我回炽离城,先行立后大典。”
江瑟瑟:“娘?”
胡一飞懵的彻底:“立后大典?”
晏璎面不改色,冷眼瞧着二人。有侍卫上前一步,强行插到江瑟瑟与胡一飞当中,呵斥道:“借过。”
胡一飞被别开,满面怒色道:“草你妈的,你竟敢……”话未说完,几个侍卫齐齐上前,将他愈发挤得远了。
“你,你们……”胡一飞功夫不错,可晏璎的死士岂是功夫很错的?众人站在一起,倒显得胡一飞最矮小。
胡一飞眨眨眼,瞧着晏璎。
晏璎蹙眉道:“朕跟皇后说话,你也想听?国丈让朕告诉你,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她娘,刚闹到你家,说你要是再不娶她女儿,就在你家服毒自杀。”
胡一飞脸一红,此事他一直瞒着江瑟瑟的。他眼珠子转转还没接口,远处,却忽然传来刺耳的骂声。
“胡一飞,你这个小王八蛋,再给老娘躲着,老娘就死给你看。春花好端端一个姑娘,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竟敢扯屁股走人不成?老娘今天打死你这个小王八,权当没养你这个怂货,叫你始那啥弃……”
晏璎目光越过来路,瞧着老太婆风风火火的姿态,顿觉二根金条没有白花。唯一可惜,就是老太婆记性不好,没记住那是始乱终弃。
胡一飞他娘还在“始那啥弃”个不停,这一头,江瑟瑟已然冷了脸色。
“胡一飞,怎么回事儿?”
胡一飞苦兮兮瞧着江瑟瑟,再瞧瞧远处的老娘,也不知道今儿怎么这么倒霉。他也没办法解释,先奔向他娘,忙着安抚去了。
大麻烦走了,晏璎心情大好,伸手自侍卫手中接了一只金漆食盒,递到江瑟瑟眼前。
“先喝药。”
江瑟瑟目光一闪,今早的确是咳嗽了两声,她也没当回事儿。早起吃了饭出了门,一直忙活到现在。这会儿晏璎让她喝药,她才觉得额头似乎果然有点烫。
江瑟瑟眨眨眼,伸手摸了摸额头,蹙起了眉。
晏璎面色不改,伸手搭上她额头,冷清道:“风寒。”
江瑟瑟脸一红,飞快躲开他的手,呵斥道:“晏璎。”
晏璎面色不改:“风寒,喝药。”
得,他带来的药正好是医治风寒,可算对症下药。
江瑟瑟不愿接受他好意,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她走,晏璎便跟着。晏璎跟着,侍卫便跟着。
就这么走一路,跟一路,江瑟瑟躲到雪鸢海时,已有许多江匪围观了。这情景,有点像当初晏璎与周子彤幽会时。
江瑟瑟被人偷偷围观,心情差到极点,偏偏晏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没甚在意。大约,就算再来万儿八千人看他,他也仍旧这般随意。
这话并不错,九王爷本就是皇家贵胄,饮食起居都有固定的套路。基本要求,大约也就是不管多少人看着,你也不可错一星半点。
江瑟瑟可做不到,只要有人盯着她,别说看她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这么面对面盯着,她也受不了。
比如现在。
“你不喝药,风寒会更严重。风寒若更严重,你就挖不了金子,也管不了游龙港。你挖不了金子,陈善友就会在你面前不停唠叨,你管不了游龙港,六堂十二分舵就肯定乱成一锅粥。陈善友不停的唠叨,六堂十二分舵还乱成一锅粥,爹肯定会生气。”
晏璎说的有条有理,似乎句子还很长。
江瑟瑟蹙眉,不悦道:“那是我爹。”
“可你从未唤过他。”自己没喊过,还不准他喊,有没有这么不讲理?
江瑟瑟语噎,想了想,却觉得晏璎说的似乎也有理。她墨蓝水眸眨了眨,目光投向晏璎手里的食盒。
晏璎目光一闪,将食盒递给她,冷淡道:“是我随身带着的太医煎制的,你放心。”
晏璎这般说,江瑟瑟的额头倒是愈发滚烫了。她抬起眼帘扫了晏璎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转身便走。
这一回,晏璎倒是聪明,抬手屏退了侍卫,独自一人提着个金漆食盒跟着去了。
江匪眼见没戏可看,只好退走,那些提着食盒的侍卫,瞧着二人走远,复又跟上。不让跟,远远赘着总不会错。
江瑟瑟一路回了腾浪阁,晏璎跟着她进了门。二人站在不算热的花厅里,再没人打扰。晏璎仍提着食盒,这么走了一路,不见他有一丝燥热,似乎还挺凉爽。
反观江瑟瑟,就不同了,她的额头滚烫,连带着脑袋也有点懵。
“喝药。”晏璎适时递出食盒,顺带打开了食盒盖子。
江瑟瑟看清,盒子里的确是一小碗汤药。
江瑟瑟眨眨眼,抬头瞧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冷冷清清,一伸手,端住了药碗。药碗在手,江瑟瑟也不扭捏,仰头一饮而尽。
晏璎随手递过去一张绢帕,没出声。江瑟瑟伸手接了,随意擦过嘴角还给他。
晏璎却没接。
“脏。”
江瑟瑟挑眉,捏着那一张月白色的绢帕,仔细瞧了瞧,也没看出脏在哪里。就这么被她擦一下也说脏?
他到底有没有见过脏的东西?
江瑟瑟脸色不好,晏璎却坚持已见:“洗干净再还,这张帕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瑟瑟蹙眉,这么一张破帕子有什么重要的?她拿着帕子凑近眼下,只看见帕子角落里绣着一簇艳色的鸢尾花,似乎还挺精致。
江瑟瑟眼皮一跳,差点忘了,醉雪夫人素爱鸢尾花,而晏璎一直传承着她的爱好。
这么些年,晏璎对生母生下他便投江而死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晏无荛也是恨意十足,对旁人则是愈发的冷清。
大约,鸢尾花才是他的唯一亲近之物。
江瑟瑟眨眨眼,要不要告诉他,某些他听去定要惊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