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漠臣的话如同尖利的匕首,直戳莫濯南的心口。
彼此都是精明的商人,他们更懂得如何用语言将对手一击致命。
“你父亲的反对让她很为难,就算你可以带她去天涯海角,但是你就真的能一辈子脱离莫家,不再回去?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带着她远走高飞了,但一提起家人她会是什么感觉?愧疚,还是害怕你总有一天会埋怨她?”
莫濯南深呼吸,视线低低的扫过她安静沉睡的脸,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仍旧紧蹙着纤眉,不曾彻底的安心过。
“我们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严漠臣低低的笑了:“我也不想管你这些烂帐吗,只是不想她再伤心而已。你以为你为了她放弃家人、放弃盛世就是真的爱她,不是,你只是给她增添了更多压力而已,你只是让她更加不快乐而已。”
莫濯南表情变得更加南侧,眼睛几乎变成了墨色,嘴巴紧紧地抿住。
她不快乐,是吗?
夜深了,不断跳动的太阳穴和头部的不适,让夏苡薇从醉梦中醒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一瞬间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等过了两秒钟,酒醉前的画面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包括和严漠臣之间的对话。
她看向身旁,空无一人,这时极少有的情况。
夏苡薇找到外套披上下了床,赤脚踩在大理石砖上特别的冰冷,那种冷几乎从脚底一直窜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她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找到了男人。
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出了萧索的轮廓,这一刻她非常想要上前拥抱他,可是,还是没有这样做。
夏苡薇走近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
男人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转身,视线与她在空中交汇。
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彼此凝重的表情,压抑的夏苡薇喘不过起来。
她无声地回望他的眼角,她似乎在其中看到了末日一般的隐隐清冷,他望着自己,眼眸专注而深沉,许久,没有看到他这样陌生的眼神了。
夏苡薇最先移开了目光,然而却落在他草率缠着绷带的手,不由得一窒:“你受伤了?”
他没有回答。
夏苡薇疾步走回卧室,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医药箱,拉着无动于衷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没有问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因为一猜便能够猜到。
但幸好,除了手,他再也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消毒的时候,他第一次有了反应,手微微想要抽回,却被她抬头制止:“别动,你受伤了。”
缓缓地,莫濯南的唇角划开一丝让人鼻酸的笑容,带着苦涩和自嘲:“受伤的地方是不是包一包就能好?但是如果伤在别处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苡薇却白了脸色。
仓皇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的眼角也渐渐湿润,在他看不到的角度。
用心而又仔细为他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夏苡薇将药水和纱布一一装回了医药箱。
起身的时候,立刻被他的大掌拉住,原本刚包裹好的伤口似乎重新裂开,因为他太用力而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她攥紧了拳头,盯着他的伤处。
这时,听到他粗哑的声音,说:“你不爱他,所以你也不会离开我。”
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给自己多一分的安定。
夏苡薇脑子轰然一响,他也有这么不安的时候。当初她遇到过王子一样的男人,却因为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闭上眼睛,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紧的攥住。
末了,她缓缓地张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对恋人来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威力比任何生化武器还要可怕。
莫濯南终于松开了握紧她的手,等胸口的震惊缓缓散去,是无可奈何和无计可施。
真正让他觉得痛苦的不是她和严漠臣在一起,而是他这么爱她,却让她不快乐。
夏苡薇快步走回了卧室,砰地一声,不重不轻,关上了房门。
刚刚掉在地上的棉签,另一端扎进了她的脚底,似乎有血流了出来,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她全身无力的靠在门板上,缓缓地瘫坐在地上。
这一刻,她憎恨起莫濯南对她的信任。
如果他误会她,干干脆脆的走掉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难受。
越爱他,就越惶恐。
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因为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当别人家全家团圆的时候,她和莫濯南却只有光秃秃的两个人。
她会怕未来的某一天,在他意识到为了她而放弃的家人、事业有多么可贵时,会怨她、恨她。
她更怕……
当她因为脑袋里这个炸弹死掉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孤单的过完这一生。
几十年后,养老院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行动不便的端坐在桌前,守着一个生日蛋糕……
只是想象到到那个画面,她就心痛得快要死过去。
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宁愿你犯错枯萎。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留我独自伤悲……
在佣人的带领下,绕过繁复的花园,夏苡薇来到了所谓的休息室。
一位老人此刻就盘腿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张雕刻精美的矮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茶具。老人的身形微微佝偻,但是仍掩盖不住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穿着做工良好的手工古衣,做工细致到盘扣都大小一致,没有丝毫的瑕疵。
视线下移,她看到矮桌上那些雕刻的花纹,本能的想到了一个人,随即很快将不该有的心思压了下去。
然而她的到来,对方似乎毫不惊讶,不以为然。
“坐吧。”老人指了指面前的空位,然后自顾自的做起茶道来,很快,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在四周,这气味会让人感觉到放松。
夏苡薇安静的坐了下来,并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老人布茶,大约过了三分钟,一杯泡好的茶水放在了她的面前。
“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老人说道。
夏苡薇瞄了一眼对方,然后将茶端了起来,浅浅的啄了一口之后,微点了下头:“很香。”
“您料到了我回来?”她问。
老人笑了一声:“没错。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她没有回话,这时,又听到他幽幽的说道:“你这性子,和真正的苡薇倒是挺像的。”
他的这句话,无疑承认了夏苡薇就是向婉的身世,甚至没有一点想要隐瞒的意思。
“夏老,我只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端端的,她怎么会由向婉变成了夏苡薇,甚至连容貌都改变了。
夏老只是抬头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很随意的一眼,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茶具上面:“苡薇和你坐在一辆出租车上,出了车祸,等我的人通知我的时候,苡薇已经死了,而你……出了脑部的撞击之外,只是轻伤。”
其实那一场车祸也并不是什么意外,夏苡薇抱着夏恩恩要离开本市,从家里收拾了不少东西。如果不是夏恩恩突然生病,也许夏苡薇真的就在那晚远走高飞了。
后来夏苡姗知道了夏苡薇的计划,还以为当时夏苡薇卷了不少夏家的财产,于是叫人开车追赶,然后,便导致了那场车祸。
夏苡姗见自己闯了祸,甚至还闹出了认命,慌不择路,立刻打电话给夏老爷子。夏老爷子敢去医院的时候,夏苡薇已经重伤不治身亡,留下了年仅一岁的夏恩恩,和另一名面目全非的女人。
夏老找到了向婉的身份证明,用最短的时间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只是他没想到,夏苡薇和严漠臣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牵连,而这个向婉却是严漠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当时他就想,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有老天在做某种安排。
孙女的死亡并没有给这位年迈的老人带来太大的悲恸,夏老杀伐决断了一辈子,仅有的感情也都在一次次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消磨掉了。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女,不过是他获取利益的某一种手段或者可交换物。而夏苡薇太倔强了,在知道夏老真正的目标是严氏后,才决心离开这里,不肯答应帮他实行吞并严氏的计划。
所以夏苡薇的死,对夏老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她死了,剩下年仅一岁的夏恩恩却变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夏老无心去照顾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但是若是留在夏家,夏苡姗结婚多年没有所出,肯定会忌惮这个孩子,若是长大成人会继承夏家的所有财产,必定不会留他长久。于是,他就将注意放到了向婉的身上。
那期间向婉清醒过一次,当时的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夏老见情况对自己有利,花了大价钱摆平夏苡姗造成的事故后果,又花了大钱找整容医生将向婉整容成了夏苡薇的模样。
向婉变成了夏苡薇之后,真的将夏恩恩照顾的很好。夏老当时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定。夏恩恩他是不会养的,毕竟他不是他的亲曾孙,而是在未来是要随他父亲的姓氏。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向婉竟然花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过来找他。这比他曾经预想的,要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