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沙漠尽头,骤然沉寂,片刻后,忽又猛地暴起偃凌天盛怒至极的咆哮:“徐昭然,你放肆!”
徐昭然紧握着长弓,微抿的唇角透着一股倔强,不屑地冷哼出声。在别人眼里,她这一箭确有搭救南门宴的嫌疑,不过确也伤到了南门宴,而且是紧接着偃凌天一剑无功之后出的手,又没有过于苛责和指摘的理由。
当然,她心里十分清楚,辩解与否意义不大,重要的是南门宴已经成功逃离,她借机摆脱宫临宇祸害的希望仍在,至于宫临宇或者偃凌天如何作想,对她来说,也已不再重要,既然心底已经有所抉择,那么只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至于最终的结果,成功固然最好,失败也无所谓悔恨。
宫临宇对于南门宴最终逃出生天的结果,亦是始料未及,不过他并没有像偃凌天那般暴怒和嫉恨,反倒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竟然连一个象征性的斥责也没有加诸于徐昭然,而是直接快步奔到沙漠尽头,神情专注地观察着咫尺之间的虚空深渊,剑眉皱缩,隐隐像是在品鉴九黎城的极品笑红尘似的,格外的专注。
要说九黎城的极品笑红尘,偃凌天至少曾在三江城吴侯府上尝过半杯,知道那是举世闻名的美酒。可要说这沙漠尽头外的虚空深渊,除却隐隐猜测可能与神冢内圈之地有关以外,真是一无所知,见宫临宇在一旁细心感受,不禁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
几乎所有人都和偃凌天一样,对宫临宇的反常行为不解而又好奇,不过鉴于彼此的身份,没有人胆敢贸然出声打搅。
风沙落尽,晨光微暖,宫临宇在沙漠尽头外的虚空深渊前伫立良久,终是止不住热血沸腾,目透神光,转身面向偃凌天等人,话语中隐隐透出一丝阴厉与深沉:“虚空深渊之下,有我的机缘,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从三年前青冥涧第一次发生波动就开始悉心准备,为的就是得到这份机缘,希望大家都能恪守本分,如果你们配合的好,让我得偿所愿,事后必然少不了各自的好处,可若是有人胆敢坏了我的事,我必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宫临宇的话语,冰冷而沉重,说完之后方才若有深意地盯了徐昭然一眼,以示警告。
众人这才明白,宫临宇骤然反常是因为从那虚空深渊荡漾开来的涟漪中嗅到了逆天机缘的气息,虽然心底都很好奇,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机缘,竟能让九黎城数一数二的大族公子费时三年精心准备,但又都知晓,祸从口出,是以人人沉默,不敢妄动。
偃凌天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忍着心头微微泛起的一丝腻味,正色道:“宫少爷尽管放心,深渊之下既然是你寻觅三年的机缘,那么我还有偃家的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地听从你的调遣,以助宫少爷达成所愿。”
宫临宇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皱眉沉默不语的徐昭然,淡然笑道:“嗯,凌天公子与偃家家主一样,素来识得大体,难能可贵。既然你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我也不好强行剥夺你们各自寻找机缘的权力,你们可以绕道前往神冢内圈之地,里面应该还有不少先天灵根。”
偃凌天见宫临宇连虚空深渊都不让进,心知那道机缘干系重大,虽然心底略有不甘,但是自知己方势弱,只好默默打消心灵深处那丝不切实际的念想,执手恭谨一礼:“预祝宫少爷承天机运,从此傲笑天下。”
宫临宇闻言,笑得更是志得意满,抬手轻轻拍落在偃凌天肩头,目送着他带着偃家族人远远离开。
徐昭然见偃凌天走得干脆,虽然心下有些担忧南门宴的生死安危,但也不好多作犹豫,远远朝着宫临宇拱手一礼,带着族人默然转身,大步沿着原路往回走。
宫临宇看着徐昭然袅娜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抹阴鸷之色,咧嘴笑道:“小昭,等我寻得那份逆天机缘,来年拜入你们大宗主门下,少则三五载,最多不过十来年,我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跟在我身旁,就尽量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着我步步登天,君临天下吧。”
徐昭然走出不过几步,陡然听到宫临宇如此狂妄无忌的戏谑之言,气恨得浑身颤抖,虽然她很想转身反驳甚至谩骂,但终究顾虑太深,只能将牙齿一寸寸咬进红唇之中,拽紧双拳,逃跑似的加快步伐,默然离去。
或许,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灵深处无声诅咒和祈祷,诅咒宫临宇竹篮打水一场空,祈祷南门宴能够逃出生天,将她带到公主身边。
宫临宇看着徐昭然远远消失在天边,转身吩咐余下的五名冥灵甲士守在原地,然后从乾坤戒中取出一粒天蓝色如水的圆珠,横托在掌心之上,一步步走向虚空深渊。
天蓝色如水的圆珠触碰到虚空深渊的禁制,莹润的光泽水一样顺着禁制漫溢流淌,虚空中似有一闪水蓝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宫临宇施施然阔步而入,毫不受阻,这就是他为虚空深渊之下的逆天机缘所作的第一手准备——破界珠——持之可在世间绝大多数小玄界和禁制中自由穿行的绝世宝珠。
……
……
南门宴穿过沙漠尽头的禁制,坠落虚空深渊,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只能随着虚空乱流漫游,仿佛只是几个刹那,又好像是千万年,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宛若沙漏一般,一点点渗漏消逝。
虚空中,阴冷而黑暗的气息越来越浓,慢慢沁染他的身躯,沁染他的灵魂,他那因太一真水育青莲后变得紧致绵密的肌·肤,渐渐枯萎皱褶,泛起点点灰褐色的斑纹,他那满头黑亮的青丝,也一寸寸干枯花白,就连那双宛若星辰暗藏的双眼,也一层层堆满灰翳,变得沧桑而又茫然。
一种天荒地老不可逆转的伟力,充斥虚空的每一个角落,南门宴随着虚空乱流飘荡,如同一步步由生到死,等到他坠落至虚空深渊的极处,再次脚踏实地,俊逸挺拔的身姿,已变得佝偻近乎匍匐,原本十分合体的青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拖曳在冰冷的黑土之上。
南门宴喘息良久,方才平复纷乱而又略带惊惶的心绪。他一寸寸挺起佝偻的腰身,僵硬的骨节发出咔咔好似锈铁磨擦的声响,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宽大的青衫风浪似的浮荡震颤。他只是轻抿着嘴角,那双灰翳蒙蔽的双眸深处,好似点燃了一朵灵魂的火花,微弱但却坚定明亮,刹那间照彻整个生死路似的黑暗世界。
南门宴艰难地昂起头颅,转动目光,四周尽是一片浓墨似的黑暗,唯有头顶高耸无极的虚空之上,悬浮着一点寒星似的璀璨。
看着那一寸遥不可及的光明,整个黑暗世界唯一的一寸光明,南门宴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虽然他已是风烛残年般的糟糕状态,但是他并不愿意轻易放弃,他如今只是刚刚打破魔咒,初入养气境开始修行,离元神境还有十分漫长的道途要走,他一定要找回那失去的十一岁之前的记忆,找到那个破碎他气海丹田的凶手,找到自己真实的身世来历,甚至是找到那或许还活着或许早已不在人世的父母。
一念间,南门宴发现自己竟有如此多的牵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迈开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耸天高悬的一寸光明,攀登。
南门宴不知道,在他坚定不移地迈动苍老而又蹒跚的脚步,朝着整个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明攀登的时候,虚空远处,宫临宇正掌托破界珠,身披流光宝甲,施施然好似天神巡游,在虚空乱流中快步穿行。
宫临宇安然无恙地穿行虚空乱流,感受着周围越来越浓郁的冥煞,感受着冰冷而又黑暗的冥煞之中漂浮不定但却让他热血沸腾的气息,心中无比激切兴奋,唯有他知晓,那是龙的气息,唯有他知晓,虚空深渊极处这片冰冷而又黑暗的世界,乃是一片举世无双的陨龙之地。
自从九岁那年无意中坠落一处秘境,从中得到一滴神龙精血之后,宫临宇便已认定,他是整个神州大地天命所归之人,将来终有一日必定君临天下,威震八荒。因为他很清楚,甚至整个天下所有人都很清楚,自从轩辕老儿乘龙飞升之后,整个神州大地再无神龙,而他能够在九岁时融合一滴神龙精血,实是气运逆天,机缘无双。
正因为身体里融合了一滴神龙精血,所以在三年前青冥涧下的小玄界发生第一次波动的时候,虽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九黎城,但是宫临宇仍然感受到了神龙的气息。
三年来,他几乎阅尽九黎城所有的天机秘典,多番印证,终于确定,青冥涧下的小玄界,绝不仅仅是谷神之冢,而是两个乃至多个玄界重叠之地,其中一处便是陨龙之地。依照天机秘典上记载的蛛丝马迹推断,甚至当初陨龙之地的形成,乃是受到另一重玄界的气运牵引所致。
当然,宫临宇此刻自不会去关心那自始至终影响着陨龙之地气运的玄界,他整个身心都充满了无尽的亢奋和喜悦,特别是在他经过漫长的穿行,终于走出虚空乱流,站在陨龙之地的巅峰,隐约看到整个陨龙之地竟然纵横交错着十三道崔嵬天地的巨大山脉之后,心脏如擂鼓般疯狂跳跃,双眼闪耀着既贪婪又狂热的光芒,状若疯癫地哈哈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