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宛若惊雷,悠然好似胜券在握的宫临宇猛地神色大变,背身相向的徐昭然也猛然回首,凤眼中光辉璀璨。
南门宴的目光飞快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定定落在宫临宇布满阴鸷的双眼之中,漫不经心地说道:“让我来替你说吧。
首先,你妒忌我与公主相识,意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却又怕公主事后怪罪,所以就想借刀杀人;
其次,谷城徐偃两家纷争,乃是两家私事,弱肉强食,各凭本事,你指使奴仆从徐小姐箭下拯救偃家下人,却眼睁睁看着偃家公子屠戮徐家子弟,是何居心;
最后,谷城往南三千里,尚有崔天嵬地青峡关,堂堂镇北将军府的刘公子就在近旁,你可以问问他,何谓南疆国门?”
南门宴一席话坦坦荡荡,将宫临宇所有的伪装都血淋淋地扒拉了下来,听得众人心神剧震,神思跳跃。
傲无常身为冥灵卫二少主的族叔,玄宫下品境界的修为,在三千冥灵甲士之中,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此番护卫宫临宇而来,亦是倍受推崇,何曾被人贯之以奴仆的称号过?是以,南门宴侃侃而谈的话音未曾落尽,便已寒着脸走上前来,冷言斥道:“你真的以为临宇公子不敢杀你?”
宫临宇听到南门宴揭露他真实面目的话语,本就气得眼角哆嗦,暗动杀机,听了傲无常的话,更是大为心动。
南门宴见宫临宇目光闪动,心知要坏事,转眼淡淡地看了傲无常一眼,忽而斜睨着宫临宇洒然笑道:“若一开始便如此坦白不就好了么!纵使我与公主相识,但以你大族公子的身份,如果强行将我斩杀于此,最多也不过事后受些象征性的惩罚罢了,难道还怕公主真的斩下你的头颅?”
宫临宇确实心泛杀机,但被南门宴这么一问,忽又有些不太确定南门宴与公主的关系到底亲密到了何种程度,一时间不禁有些迟疑。
傲无常见宫临宇犹豫,深深皱了皱眉,沉声喝道:“公子,此人不杀,迟早是个祸患。”
南门宴闻言,心底猛地一顿,双眸紧缩着深深看向傲无常。
宫临宇更是心下恍然,目光中的杀机再次坚定,而且更显狂热浓烈,傲无常说得不错,眼前的少年非杀不可,他与公主越亲近,就越该杀!
一念及此,宫临宇转身面向傲无常,含笑执手:“还得仰仗先生出手。”
南门宴在宫临宇转身的刹那,便知事坏,猛地飞身长退,发足狂奔。
傲无常看着南门宴仓惶转身远遁的背影,嘴角轻咧,露出一抹冷冽而残忍的微笑,右掌轻抚左手无名指上古扑雅致的乾坤戒,三尺又三的秋水长剑悠然飘飞而起,屈指在剑柄末端轻轻一弹,长剑猛地一声铿鸣,化作一道华丽的月色流光,朝着数十丈外的南门宴疾斩而去。
南门宴虽然见机极早,反应极快,但他到底只有养气下品境界的修为,又兼未曾练过顶尖身法,奔逃的速度着实不快,至少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无法弥补他与傲无常相隔两大大境界的巨大差距。在他奔逃六十丈开外的时候,便觉冰冷而凛冽的杀机枷锁般罩落在肩头,长剑刺破夜空的锐响轰鸣,震得他的身心和灵魂好似寒冬里的刺猬般瑟瑟颤抖。
强烈的剑风激荡在脑后,沉重的生死危机袭占心头,奋力奔跑中的南门宴,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夜在景泰楼后院昂首仰望剑从天外斩来而无力抗拒的情景,心底不禁一阵阵紧缩咆哮,变强,唯有变强,不断变强,才能生死不操控于他人之手,才能自我主宰。
南门宴一念未绝,恍惚间,忽见前方无尽深沉的长夜中闪出一道火一样炽烈的身影,一抹看似随时都可能随风而散的火焰流光,电闪而至,从他耳畔一晃而过,刮起一股炙热如浆的狂风,呼啸而去。
南门宴霍然止步,急急转身,双眼牢牢盯着那一抹璀璨热烈的火焰流光,只见它轻易破碎长空外疾斩而来的三尺长剑,傲然宛若火焰之王,一寸寸焚尽虚无,朝着沙丘上的宫临宇疾斩而下。
傲无常略带戏谑的一剑,本以为势在必得,却不料半路上忽然杀出一道火焰流光,刹那间粉碎他的飞剑,致使他心魂受创。眼见那流光余势不止,朝着沙丘上疾斩而来,不由得阵阵心虚,双眸飞转,终究咬了咬牙,急急转身闪至百丈开外。
宫临宇本也以为南门宴必死无疑,不料事有突变,眼见傲无常事败而遁,不由得心中大怒,同时又是大为惶急,长空中那疾飞而来的火焰流光,看似缥缈柔弱,实则威压盖世,至少犹在养气上品境界的他,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眼见那抹火焰流光一寸寸逼近,宫临宇丝毫动弹不得,再有三五息时间便将命陨于此,站在一旁的徐昭然猛地紧攥双拳,眸光中倒映着那一抹璀璨的流光,闪烁着无比炽热的光芒,就连指甲破开掌心,一粒粒鲜血滴落如漏也毫无所觉。
或许在她认为,只要宫临宇身死,她的命运就能彻底改变。然而,命运大多时候总是太过无情,就在宫临宇濒临死亡的刹那,在他身后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道瘦削如鬼的身影,枯瘦如柴的手指凌空抓落,好似一只九霄天鹏的利爪破虚而至,整个天地微微一荡,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飞速凝缩,化成一道阔及数十丈的巨爪,朝着那抹火焰流光疾抓而落。
火焰流光狠狠撞击在那巨大利爪的掌心,轰隆一声爆响如雷,无比巨大的能量从中爆裂,化作狂怒的飓风,轰然四散开来。一时间黄沙如潮,汹涌退却,整个沙丘骤然坍塌,化成一座十余里大小的深谷。
刘一鸣拽着怔愣不甘的徐昭然飞速退却,仍然难免受到波及,几乎差点被黄沙彻底掩埋,好不狼狈。不过,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南门宴亦在能量风暴的波及范围之内,根本来不及退避,不过,就在他即将被黄沙淹没的刹那,忽觉后心一紧,被疾掠而至的莫尘衣抓上半空,悠然一转,朝着空荡荡的沙谷深处飘落下去。
阔大幽深的沙谷深处,宫临宇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震颤难禁,心头翻涌不歇的,唯有无限接近死亡时的巨大恐慌,以及劫后余生的莫大庆幸。看着身前消瘦得近乎佝偻的陌生身影,以及那在晦暗不明的月光照耀下苍白如鬼的面容,心头一阵阵发麻,愣愣地不知如何言语。
消瘦佝偻的身影对宫临宇毫不理会,双眼直直盯着长空外飘飞而来的两道身影,缓缓咳出一口污血,淡淡说道:“你走吧,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宫临宇闻言,恍然如蒙大赦,转身狂奔远去,惶急而又空洞的声音随风倒卷而回:“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宫某日后必当厚报。”
宫临宇的话音寥寥远去,早已披上那袭水火不灭黑风袍的莫尘衣带着南门宴徐徐飘落,隔着三十丈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先前出手搭救宫临宇的那个消瘦如鬼的老头。其实,在看到那道漫天狰狞的巨大利爪时,莫尘衣和南门宴都已十分清楚,出手的正是在南昌河手下负伤远遁的葛青松,刑堂两大无常之一的黑无常。
葛青松身上的沉重伤势明显未愈,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一抹死亡不断侵蚀的灰败,三角形的眼眶皮肤松垮,往日里阴鸷明亮的双眸也蒙上了一层深深的灰翳。他默默地看了笼罩在黑袍中的莫尘衣良久,终于深深长叹,颤颤巍巍地拱手长揖,干涩说道:“恭喜堂主修为更进一步。”
莫尘衣漠漠盯着葛青松看了片刻,施施然转身看向围拢在沙谷边缘沙丘上的人群,目光悠然落在傲无常身上,淡淡说道:“我们的事等会再谈,那人竟敢对我要的人下手,我要先斩了他。”
葛青松仿佛这才发现南门宴似的,缓缓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浑浊的双眼中微微泛过一缕精芒,点头说道:“应该的。”
葛青松俯身下拜、莫尘衣淡然作答,彼此间说话未曾有所遮掩,围在沙谷边缘的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俱都神色变幻,心思飞转。傲无常则是神色灰败,二话不说,转身长飞而逃。
莫尘衣远远看着傲无常化虹远遁,就像他先前看着南门宴仓惶逃遁时一样,略微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右手从黑袍中缓缓伸出,五指轻震,一支火焰色华美而又凌利的剑形羽毛陡然激·射而出,刹那间洞穿万丈虚空,复又飘然而回,只余下远天外傲无常那充满不甘与惊骇的惨呼声寥寥而绝。
剑形羽毛轻轻飞落指尖,莫尘衣转身深深看了南门宴一眼,继而冲天而去,冷冷的声音漂流直下:“跟我来。”
葛青松酸涩一笑,最后看了看南门宴,嗫嚅着嘴角,终是欲言又止,腾身长飞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远远追着莫尘衣而去。
在莫尘衣和葛青松相继遁走的刹那,南门宴陡然转身,追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迎着淡淡的月光,往谷神之冢内圈之地狂奔而去,丰盈俊逸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冰冷凝重,脑海中犹自回荡着莫尘衣离去前最后看他一眼时的默默传音:她的身份已经暴露,速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