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碑中涌来的《山海经》第一卷,乃是此门功法的总纲,除却艰深玄奥的无上妙理以外,唯有破入道门的基础法诀,差不多对应『焚元』与『养气』两大境界。
南门宴通篇梳理,撇开那些似懂非懂的玄妙理论,直指修行的基础法诀钻研。这一部分法诀相对浅显,并不难懂,无非是感悟并掌握天地元气,然后吸纳元气,循着相对特殊、相对复杂的经脉路线,周流运转,最终缓缓归入丹田气海。
南门宴在山海连接的星辰石阶上盘膝而坐,净念潜修。在这里,心灵状态的他,能够无比轻松地掌握天地元气,修行起来十分容易。然而,他未曾自觉,就在他吸纳天地元气入体的刹那,他的整个心灵骤然离开了瑰丽雄奇的山海大世界。
南门宴整个心灵都沉浸在修行之中,纵使从山海大世界中出来,也依然身处止息之境。心灵的修行,带动身躯气脉,循着《山海经》所载之路径,缓缓运行,带动飘渺神魂,依照山海大世界中那座巍峨冥山,悠悠凝聚。
随着修行的继续,南门宴体内,出现了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一方面,修行《山海经》的法门,凝聚元气,归入气海;另一方面,『安若般若』法门未止,元气从丹田气海逆流而出,朝外散发。
幸而先前涌入他体内的天地元气非常多,修行之中吸纳的元气也十分浑厚,才不至于尽作无用之功。
久久之后,从丹田气海散失流溢而去的天地元气很多,但依循《山海经》修来归入丹田气海的元气也有不少。而且聚而后散,散后再聚,反反复复之间,好似锤铁炼钢般不停锻打,最终在丹田气海中落地生根的天地元气,凝练好似一湾漂浮的流水,散发出无比精纯的能量气息。
从深夜到黎明,从清晨到黄昏,时光悠悠,转眼七日即过。随着东方渺茫的星辰湮没,风雪又起,南门宴从定境中悠悠醒转。
山洞中静默而昏暗,顾盼之下不见山鬼的身影,南门宴冥冥中生出一丝领悟,她已经离开远走,一时间心念惆怅,久久方才发出一声宿命似的叹息。
甩甩头,抛开淡淡的离别愁绪,慢慢活动身躯,发觉除了饥饿得有些虚弱以外,早先那沉重的伤痛已然不翼而飞,不禁暗生欣慰。再默默运行《山海经》中所记载的法诀,发现气海丹田中凝练如同流水似的天地元气,更加止不住一阵阵心潮起伏。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饱受无尽痛苦和羞辱的折磨之后,他终于踏破道门,掌握到了一缕天地元气,终于不再是不能修行的废物。
一念及此,南门宴猛地长身而起,紧紧攥住双拳,双眸中寒光熠熠,对着幽暗静寂的虚空大地,无声咆哮:从此以后,我永远都不再是废物!
……
……
风雪越飘越大,南门宴从空谷中出来,猎食充饥之后,已是辰时过半。如往日山鬼一样,他一路悄然绕到归元山西面的密林,继而徐徐向东,准备探探迷谷那边的动静。他早有预料,淮炎玉也好,刑堂的人也罢,绝对不会放任他深藏在迷谷而不顾。
一路前行十余里,南门宴忽然耳根微动,只听得一阵极速的踏雪声迎面而来,连忙止住脚步,弹腰纵跃而起,伸手往近旁的古木枝干上轻轻一搭,好似蝮蛇一般缠绕盘旋而上,余下一道残影,十几个呼吸便即消失在百丈高的枝干之外。
古木崔嵬,粗逾八围,高达千尺,枝叶繁密,南门宴飞快攀上树巅,随风在漫天大雪中飘摇,一手勾着树干,探身俯首,鸟瞰环顾,只见往南三五里开外,一道黑影穿梭在林木之间,由东向西疾奔而去。
那人的身躯裹藏在宽大的黑袍之内,看不清形体,从其留下的足迹深达寸许来看,修为并不高深,应该是刑堂最低层次的存在。只他独自一人,顶风冒雪赶路,倒是显得有些不大寻常。
南门宴循着那人前行的方向,翘目远望,只见风雪弥漫的尽头,大约百余里开外,耸立着一面崔嵬的山崖,崖首凸起,宛若前倾的额头,大雪覆盖之下,冰凌垂挂三千尺,如幕如帘,正是他所熟知的滴水崖。
“滴水崖下多鹰巢,这人去那里做什么?莫不是刑堂在九嶷山的总部就在那里?”
南门宴心念电转,顿时松手,往下轻纵,双脚不停地在交错的枝干上腾转借力,衣袂飘飞,仿佛一只盘旋的灵鸟,俯冲直下,不多时便即飘落在地,风驰电掣一般,向西疾行。一身白袍融合在大雪之中,浅浅好似涟漪的足迹,眨眼间就被覆盖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门宴脚步极轻,身形飞快,越过那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抢到前头,在距离滴水崖尚有十余里的地方,挑选一棵参天古木,盘绕飞旋而上,早早占据树巅,俯首观望。
滴水崖前一片静寂,雪地平整,不见任何足迹,不似有人。纵是如此,南门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默默地盘踞树巅,仔细观察。
很快,那道黑影便即赶到崖前,略显心虚地左右顾盼了一番之后,弹腰纵跃,合身扑进了冰凌帘幕下阴冷潮湿的石窟之中。不到盏茶工夫,又扑闪而出,不过已然褪去黑袍,换了一身白衣,头也不回地朝东疾奔而去。
南门宴伫立在树巅之上,看着那道白影渐渐消失远去,剑眉暗紧,双眸之中浮起一抹凝重,还有一丝狐疑:“怎么是他?”
他刚才看得十分清楚,那褪去黑袍换了白衣的人,虽然脸上蒙了面巾,但是右手不存,而且身形略显魁伟,眉宇间英武之气纵横,正是他无比熟悉的淮山。
按理说,淮炎玉及淮山两父子,一直都对南门宴不甚恭敬,他们沦为刑堂鬼厉,实属正常。然而,南门宴对自己的感觉和认知坚信不疑,就像他当夜对山鬼所说的那样,淮炎玉野心不大,而且有其最起码的坚守和原则,屈身事贼,沦为刑堂走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于淮山,或许出于因南牧雪及断掌而起的嫉恨和仇怨,有可能投身刑堂。不过,从其潜形匿迹百余里来更换行装的举措来看,显然是刚刚执行完任务,而且是非比寻常的重大任务,那藏进冰冷石窟深处的刑堂行装,恐怕不止是一件黑袍那么简单,很可能还有极为重要的信物。
想到此处,南门宴的剑眉不觉皱得更紧,倘若所料当真不差,那么如此极为重要的信物,凭什么交给淮山这样一个修为刚入『焚元』境界的少年?淮山又何德何能得以前去完成重大任务?
南门宴拂去积雪,劈腿跨坐在枝干上,背靠着树干,随风飘摇不定,思绪纷飞,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按捺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的冲动,索性守株待兔。
时过晌午,风雪越发繁密,到了黄昏入夜的时候,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南门宴头顶肩头,也蒙了一层厚逾尺许的积雪。
夜渐深,林风呼啸,一道黑影从东边鬼魅般飘来,步步横越十数丈有余,快比流光。
那人身形干瘦,行至距离南门宴藏身的古木十余里开外,忽然顿住脚步,浑身透发出一股阴冷狠戾之气,嘿嘿环顾笑道:“阁下既然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林中风雪呼啸,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人宛若枭鸣的声音。南门宴相隔十余里,犹是觉得双耳刺痛,头脑轰鸣,似有一座大山压上胸膛,十分憋闷难受,恨不得仰天长啸。不过,他并不确信那人已经发现了他,暗自默运《山海经》玄功,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热血与疯狂,凝然不动。
宛若枭鸣的声音在林海间盘旋,回荡不绝。大约三五个呼吸之后,又一道黑影从南边密林中电闪而出,巍巍然长立在那干瘦黑影身前三丈开外,厚实沉重的剑眉昂扬飞舞,哈哈笑道:“阁下卧薪藏胆数十年,直至今日方才露出马脚,实在令人佩服。不知道我是该继续称呼你葛大长老,还是该唤你一声无常兄?”
“黑白无常?葛青松竟然是刑堂的两大无常之一?”
南门宴遥遥听到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一时间心如擂鼓,震荡不绝,悄然举目遥望。
那身形干瘦的黑影静立如松,丝毫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淡然说道:“我早就说过,南大先生早年能与舜帝布衣论交,绝对不容小觑,只可惜忠言逆耳,刑堂上下无一人肯信。想那堂主数日前自以为得计,将南大先生永远留在了玉溪之下,实在令人发哂。”
“义父?曾与虞舜布衣论交?好似从未有所耳闻。”
南门宴一边消化话语间带来的消息,一边默默观望,只见那后来的黑衣人身形魁伟,挺拔如山,确实与南昌河颇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