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一片萧肃沉寂,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应付不对,很可能就会造成全族****的灭顶之灾。
“义父何需动怒,想来淮山也是忧心牧牧的安危,方才乱了分寸,说错了话。”
南门宴从西厢房中施施然负手而出,一语破冰,悠悠说道:“三年前,我受创于刑堂鬼厉之手,以致于丹田损毁,记忆全失,是义父不辞艰辛,舍生忘死,救我脱离危难,待我情同父子。三年来,义父对我处处严格要求,悉心培养,每逢大事也必与我相商协定,实是对我报以厚望,期望我能与祖父尧皇一样贤德圣明,此番苦心,族中人人尽知。倘若有人企图以我不能修行、不成大器之过诿罪于义父,妄图散播义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诛心之言,以此诋毁义父,离间族人,我第一个不能放过他。”
南门宴侃侃而言,天生带有笑意的面容更加煦如春风,星辰暗藏的双眸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凌厉寒光,有意无意地在淮炎玉和淮山父子身上一扫而过。
淮炎玉不觉暗自皱眉,淮山则觉得被针扎似的难受,涨得满脸通红,他明明对南门宴此番言语不屑一顾,明明自觉处处都比南门宴高明,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关键时候却又总在南门宴面前吃瘪。前番索要“赌债”如此,今日为救南牧雪仍然如此,似乎不管他存在着什么样的充分理由,临到头来却又终究没有抗争到底的勇气,这让他觉得十分憋屈,也觉得自己不够男人。
淮山犹在默默纠结挣扎,南门宴的目光却已悠悠落在了虞舜死士脸上,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淡然笑道:“阁下出身刑堂,敢以真面目示人,想来是必有所恃了。如此,想必也不会藏头露尾有所避讳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刑堂位居何职?”
虞舜死士先见南门宴三言两语将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化解无形,脸上的倨傲之意已然不觉弱了三分,此刻见他言语为阶,步步紧逼,双眉不由微微蹙动,嘿嘿说道:“皇孙莫非以为能够凭借在下的三言两语就能窥知刑堂奥秘?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在下刑堂判官付雷。”
刑堂判官四字出口,淮炎玉、金不易等人不禁气息微微凝滞,就连水木华与南昌河也都不禁暗自皱眉,唯有南门宴好像没事人一般,摇头叹息笑道:“区区一个判官而已,哎,对付我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倒也罢了,可你如此既无忌惮地孤身闯寨,难道视我全族子民如无物么?”
南门宴话音落地,冰冷的杀机扶摇而起,随淮山拦在大门前的族中年轻子弟,多受感染,一个个神色激愤,跃跃欲试。他们或许经历过饱受刑堂追杀的艰辛岁月,或许听闻过刑堂鬼厉的恶名,然而他们并不害怕,因为他们年轻,有的是胆气,有的是崇拜英雄且想成为英雄的热血志气。因此,不管先前他们如何看不起南门宴,这一刻只要他一声令下,谁也不会反抗退缩,谁都会勇往直前,将刑堂判官付雷千刀万剐。
付雷感觉到身后群情耸动,看着南门宴淡漠冰冷的目光,神色终于变得凝重,眼角哆嗦颤抖了一下,沉声说道:“你想杀我?”
南门宴面容一肃,眸光熠熠,寒声说道:“不错。三年前,我部族子民不堪屈服于虞舜的淫威之下,掣老携幼,负重南迁,起始便有近万之众,流落于此只剩数百人,沿途遭受刑堂迫害者十之八九,此仇不可不报。别说今日来的只是你区区一个刑堂判官,就是十殿阎罗、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四大护法、乃至阎罗王,纵使拼尽我族中男儿最后一滴鲜血,也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南门宴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除却南昌河、淮炎玉、水木华等几个老成之人外,余者尽皆动容,特别是曾经从刑堂的追杀中逃离出来的人,仿佛又一次看到了亲人族民惨死的血腥场面,一个个眼角发红,鼻息咻咻,盯着刑堂判官付雷的目光,就像饿狼盯着鲜血淋漓的嫩肉一样,凶残而又炽热。
付雷感觉到南门宴坚定不移的杀心,深吸一口气,缓缓平静下来,冷笑道:“为了报仇,你就不管南大姑娘的死活了么?”
南门宴如沐春风般微笑开来,淡淡说道:“不怕实话告诉你,牧牧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付雷微微一怔,慎重地审视了南门宴片刻,见其面容平静,神色坦荡,十之八九不似作伪,默默压下躁动的心思,问道:“那她现在可是已经醒了?”
南门宴目光微凝,摇头说道:“还没有,不过,我想等你死了之后,她很快就能醒转过来。”
付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你觉得我身上会有解药?”
南门宴不答反问:“不然呢?”
付雷的眼角急剧跳跃了一阵,忽而哈哈大笑,说道:“你还天真的以为她真的只是中毒而已么?”
南门宴笑意不减,挑眉笑道:“莫非不是?”
付雷看着南门宴丝毫不显紧张的微笑姿态,恨得牙根发痒,憋气说道:“当然不是,她中的乃是一种名为『噬魂诀』的法术,眼下只有堂主能够破解,你若杀了我,我敢保证南大小姐必死无疑。”
“哦,不知道你口中的堂主,是十殿阎罗中的哪一位?又或者是四大护法中的某一位?还是你们的阎罗王?”
南门宴一叠声催问,见付雷隐忍不答,漫不经心地转身朝向西厢房,悠然说道:“你看看,那边的是谁?”
付雷闻言,愕然转首顾盼,只见人群分开,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当门而立,俏颜如画,双眸如火,沉静旷远,好似一朵妖娆绽放在荒漠尽头的红莲,令人遥生敬慕。
只一眼,付雷便不禁浑身一震,面沉似水。他直觉那女子高深莫测,甚而胜过了此番远涉南疆的堂主,不由得疑窦丛生,紧声问道:“她是谁?”
南门宴笑得高深莫测,缓缓说道:“当年在集水镇的驿站外,忝为刑堂十殿阎罗之一的白熊,貌似是死在天卑手一掌之下吧?”
付雷不禁悚然动容,再次看向俏然远立的山鬼,目光中已是一片骇然慌乱之色,哆哆嗦嗦地好似喃喃自语:“她……她是圣天门的人……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已经……”
付雷说着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南门宴见付雷的双眸骤然痛苦紧缩,一缕暗黑之色直冲头顶,竟已惊惧服毒自裁,不等付雷摇晃倒地,便已双眉微挑,趋身急进,风驰电掣般从付雷身旁一绕而过。
众人只见一寸寒光从骇然惊惧的付雷脖颈处一闪而没,一颗大好头颅轰然滚落,付雷庞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两个呼吸的工夫,方才仆面栽倒,激起一阵淡淡的烟尘。
堂屋中一片静寂,几乎所有人都以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南门宴,只见他负手漫步,悠然走进了西厢房,方才哗啦一声喧腾开来。包括淮山在内的一干少年,谁也没有看清南门宴是如何出手的,甚而事后都不知道他那一寸寒芒藏在何处,纵使见着付雷的头颅窍流污血,也难以断定付雷服毒与被枭首孰先孰后。
付雷服毒自尽的刹那,南门宴方才果断出手,这一幕事实,南昌河、水木华、淮炎玉等少数几个人俱都看得一清二楚,且不说南昌河与水木华根本无心分辨,纵使淮炎玉此时站出来发表声明,也已没了意义。虽然他素来看不起南门宴,但是此刻不得不承认,南门宴这一场戏唱得十分漂亮,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再加上他身边多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圣天门人”,实在足以震慑人心。
南昌河和水木华相视一笑,眼底尽是欣慰之意,相对于那些神色激动的族中少年而言,他们并不在意南门宴出手如何迅捷,也根本不会以为,仅仅七日不见,南门宴便已从一个不能修行的人变成了修为高深之辈,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南门宴的胆识与气魄、智慧与谋略、以及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的能力。
他们很清楚,虞舜夺了尧皇的天下,靠的不只是他那至圣上境的强大修为,更多的还是依赖其自身的智慧与能力,而南门宴适才的表现,令他们很是满意,甚而是有些超乎预料的满意。
三年来,他们苦心孤诣,时时处处严格培养南门宴,可南门宴始终不显山不露水,平庸得让他们近乎绝望。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南门宴一朝峥嵘略显,竟让他们颇有惊艳之感,不期然间竟还想到了南疆九黎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传说。
堂屋中闹哄哄一片,激动者有之,欣慰者有之,暗自叹息者亦有之。西厢房中却是颇为宁静,南门宴斜坐在床沿,左手轻轻揉捏着南牧雪的柔荑,剑眉凝聚,面色沉凝,一点也不像刚才在堂屋中那般轻松潇洒。
山鬼俏立在一旁,双眸静静地落在南门宴天生微翘的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张嘴骗起人来倒是蛮厉害的嘛。只不过你也只能骗得了一时半刻,终不能长久,牧牧不醒,我毫无修为的事实就难免会暴露无遗。”
南门宴微微苦笑,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的人中有他们刑堂的眼线,事情不容拖延,我一会跟水先生商议一下,再作具体安排。”
山鬼秀眉微挑,含笑问道:“你不怀疑他?”
南门宴微微一怔,默然沉吟了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不会是他。”
山鬼悠悠一笑,并不询问南门宴相信水木华的理由,只是喃喃说道:“嗯,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