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的么?”
“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那么,公主确实是咱们的小师妹呀!”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而且很有可能,公主就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衣钵传人。三年前回京路上看到的异域符号,我跟你们说过的,还记得么?”
“可我试探无数次了,公主根本不懂武功。咱们给她设定的强身操中混入了大量的武功招式,她竟是一点都没发现。”
“也许是当时她还太小,师父来不及教授她武功。”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个办法,师父把武功分别教给了我们四人,不如,我们四个再一起教给公主。”
“好主意,就这么办。”
“切记,此事不可张扬,就算对公主,也不能说。”
“嗯!”
“那好,散了吧。”
月黑风高,四条玲珑矫健身影各自散去。枯叶磨擦,发出一阵沙沙声,很快,林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回到幽然轩,瑞珠特意路过秦阮茵的房间外。透过窗纸朝里看去,此时,秦阮茵正安静地沉溺于自己的梦中。见秦阮茵睡相平和,瑞珠心下稍宽,足尖轻点,嗖地消失廊下,回她自己房里去。
原来多年前师父要她们来守护的人,就是这个曾经天真活泼,如今却冷漠木讷的小公主。小公主不在她们的视线中,也只年前的一次北巡而已。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以将一个好好的人改变至此,瑞珠实在想不明白。
缺少对其中诸多隐藏信息的了解,甚至不知道墙上画像中人并非秦阮茵师父,而是她亲生爹地,瑞珠想不明白也是正常。当日若是她们能随秦阮茵一同北上渊州,也许就能见到他们的师父--秦阮茵的爹地最后一面。
只可惜,天意弄人,偏偏,就是错过了。
夜露寒霜,旁人都已会周公神交,独瑞珠的房里,灯火通明。墙上一道淡墨投影随烛光摇曳,正是这个声如黄鹂的美丽女子在执笔绘写。
秋风将歇、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柳嬷嬷早起为秦阮茵准备早膳。路过瑞珠房前,见她屋内灯火依旧,只道她真的生了气,气到一夜未眠。
多年相处下,这些女孩子们都像是她的亲孙女一样,无论是谁不高兴了,她都是舍不得的。思绪一动,柳嬷嬷上前扣动门环。“瑞珠,你起了么。”
“起了,嬷嬷有何事?”瑞珠慌忙将已经绘好的手稿收起,放入抽屉中。
许是熬夜的缘故,原本妙灵的声线此刻显得有些沙哑。听在门外柳嬷嬷耳中,又是一番心疼,道她竟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整宿。“我去给公主准备早膳,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瑞珠强抹一把脸,提提神,“好,嬷嬷稍等,我就来。”迅速换了一件披挂外衣,拢了拢散落的发丝,出得门来,随柳嬷嬷一起往厨上去。
两人沉默着缓步朝前走,不像有事要做的样子,倒像是散步。走了一段,柳嬷嬷突然说道,“丫头,昨夜没睡好?”
语气中的关切,令瑞珠深受感动,一时语噎,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怔了半晌,才讷讷地回道:“唔,夜间起了两次,许是睡得不安宁。”
“公主尚在病中,性情难免有些变化,你不要太在意。”柳嬷嬷轻声嘱咐。
说完之后,柳嬷嬷自己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自渊州回来后,公主性情大变,再不似从前那般伶俐敏锐,她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小公主竟然会变成这样,便也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尚在病中”。
瑞珠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轻声回道,“我省得,嬷嬷放心。”
柳嬷嬷缓了一步,退到与瑞珠同一线,挽起她的纤细胳膊。“你们呐,都是嬷嬷的乖孙女、心头肉,在嬷嬷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公主、丫鬟之分。你们中哪一个受了委屈,嬷嬷都是心疼的。只是公主她毕竟年纪小些,你们这些个大的,就当是姐姐让一让妹妹,对她宽容些,好么?”
柳嬷嬷爬满褶皱的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瑞珠细嫩白皙的手背上,温暖的感觉,早已传遍瑞珠的身体。
“嬷嬷厚爱,瑞珠省得。”
语气里的凝噎,为这微寒的秋晨,更添一分寂寥。
“瞧你,嗓子都干了,待会儿我让厨上给你做点银耳莲子汤润润嗓。”
“嗯!谢谢嬷嬷。”
“傻丫头,跟嬷嬷这么客气做甚么。”
“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个颤巍的老人,一个曼妙的少女,相携走过繁花满枝夹道的青石砖,染一身馥郁芳香。
直到二人取回了早膳,秦阮茵才懒懒起身梳洗。
这半年里,睡觉的时间,远比她醒着的时间更多。
吃过早点,待秦风振来向她告别后,秦阮茵还会再回去睡上一两个时辰。甚至有时,直接睡到正中午,在柳嬷嬷的再三催促下,她才会起来吃午餐。
她的行为举止,柳嬷嬷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小公主这是怎么了!在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柳嬷嬷在心中问了何止千遍万遍,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没有人会告诉她真相。
关于在渊州发生的一切,许多事情只有皇帝和秦阮茵本人知道。他们不说,旁人便无从得知。至于旁的一点儿零散消息,就算曹熙蓉和翠竹等人同柳嬷嬷说了,也只是掐头去尾的小部分,根本不至于得出什么结论。
谁又能理解一个外表六岁、思想二十六岁的人的内心。
在外人眼中,秦阮茵不过是累着了、病了,导致心情不好罢了。人们想不明白,既有了柳嬷嬷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有瑞珠和翠竹陪伴她开解她,究竟为什么,秦阮茵依然一病数月不见好转。
被她幼弱的表象所阻碍,人们全然无法窥伺到她的内心,更加无法理解,内心里,秦阮茵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叠加的巨大打击。
失恋,只是一个引子罢了,不去触碰,便一切无碍。受了风寒,才是那点燃一切悲剧的火苗。如果说爹地再次离她而去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那么,害死小皇子的内疚感就是压垮秦阮茵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阮茵的病,老李太医是看不来的。她的身子,也不是柳嬷嬷尽心照料就能好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秦阮茵的爹地,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想要解开这一个结,只看秦阮茵什么时候能转眼看到一直安静地守护在她身边,默默为她付出的柳嬷嬷。
“公主,最近天气凉爽,极是适合做操锻炼。不如吃过早点,让奴婢陪您去小院里练练好么?最近奴婢又整理出一套新动作了。”瑞珠一边帮秦阮茵洗手,一边小意地试探道。
健身操,她也已经丢弃许久。秦阮茵闻言,木然转眼看向瑞珠,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又转开了视线。
被如此直接地拒绝,瑞珠也不恼。瑞珠心中深知万事急不得,惹急了小公主,只怕她更是要抗拒,于是就此收住话题不再说下去。
柳嬷嬷在楠木小圆桌边上摆膳,见到此番场景,忙出来打圆场,笑着说道,“瑞珠你又整理出新招式了么?你看有没有适合嬷嬷我的,也教教我。嬷嬷老了,这些天身子不大爽利,倒想学个一招半式也好强健强健身子呢。”
“还有我还有我,你上次为我打造的那一套都练了好久了,也该改一改了吧。”翠竹抱着橙红色天鹅绒披风进来,听得两人说话,也随即加入凑分。
“你呀你。”瑞珠佯装嗔怪,“有一套了还不满足。”
“诶呀,好瑞珠,你就帮我改一套么。”放下手中披风,翠竹殷勤地上前端起装着洗脸水的黄铜盆子,一边撒娇,一边往外走去泼了水。
瑞珠笑道,“撒娇也不管用,不给你改了,你就这样练着吧。”
翠竹闻言,转而向柳嬷嬷告求,“诶呀嬷嬷你看她的小气样,嬷嬷快帮我说说她。”
柳嬷嬷正在为秦阮茵拢披风,也不抬头瞧她们,听翠竹点她,于是严肃地对瑞珠说道,“瑞珠你怎么能这样对翠竹呢,她可比小,你是姐姐,要对她好点。你就给她改一招半招,也是好的嘛。”
话音刚落,刚刚还满脸兴奋的翠竹瞬间明白了柳嬷嬷这是在帮谁,当下苦了脸。而瑞珠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儿笑出声,“好好好,看在嬷嬷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改一招吧。”
两个丫头斗嘴开心,柳嬷嬷心里也舒畅一些,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孩子气”。
“公主,您是要自己吃,还是要嬷嬷伺候您用膳?”柳嬷嬷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小公主一直不与她们说话,因此她抱定了主意,无论芝麻绿豆点的事儿,都要询问小公主的意愿。
然而,表达意愿,除了语言,还可以用行动。秦阮茵径自走到楠木小圆桌边坐下,夹了一只鲜肉小笼包,就着白米粥吃了下去。
秦阮茵的冷漠,让柳嬷嬷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瑞珠见状,走过去扶住柳嬷嬷,轻抚柳嬷嬷有些微弯的脊背,以示安慰。
祖孙俩相对一视,各自眼中充斥着晶莹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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