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营区的运行秩序与晋州大致相当。
这里不仅收到文家捐赠的棉被,还收到了大皇子秦风振从民间募集而来的御寒衣物和银子。不过银子都采买成了药材之类货物。因为在这里,有钱无处可买货,发银子不如直接发实物更实用。
商州灾民先是感受到皇上颁布救援措施的有效和强力保障,又在领衣物和看诊时得知年方五岁的大皇子在钦州为百姓劳心劳力募捐集资,如今临近年关又有年仅三岁的抚国公主不畏严寒亲自来营区看望百姓,心中对皇家的爱戴和感恩早已经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
也正因为如此,秦阮茵才更担心。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物极必反。
到达营区的前三日,秦阮茵只在第一天稍稍露了露脸,此后便一直在自己的帐篷和将军大帐里呆着。不过人虽然闲着,心思却没有闲着,她早已经派了人到民众中进行暗访,只为调查民众中对皇家举动是否有异样的看法。
皇帝采取这一系列措施的真实目的她不想管,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真正出于善意的举动被人以恶意的想法解读。自己落不到好也就算了,若是由此反而引发民众反抗情绪,她会觉得痛心。所以她在寻找那些对她不甚友善的人,不是为了报复,只想找他们单独谈谈,让他们正确理解自己。
秦阮茵不是清高的人,也做不到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尤其是那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看法。但是别人的看法怎样她无法左右,她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去消除误会和隔阂。如果这一切她都做了,别人依然要用那种角度审视她,她就认命。
营区守将杜将军为二人大致介绍了营区的政策执行情况。左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闭着他那豺狼般的眼睛,只是不知脑子里在作何感想。秦阮茵自知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不去多做无用功。对付狡猾的人,不知对方下一步会出什么样的计谋时,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所以她也缄默不语,端正坐着。
两人这样的反应,倒是为难了杜将军,好与不好总要有个表示吧,这样静坐着是什么意思。若是左丞相只以左丞相身份来访,他就管不着自己这个直接隶属皇上的将军,可是人家偏偏带着钦差头衔,代表皇上。一边是皇帝的代表,一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行伍出身的将军,在二人面前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才好。三九寒冬,杜将军的脑门上却是冷汗涔涔,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只能陪着闭嘴闷坐。
将军大帐里的三人,如此这般各怀心事静坐相对已有三日。第四日,秦阮茵和左丞相再一次准时相遇于杜将军大帐外。左丞相人高脚步大,假装没看到小公主,抢先一步进入大帐内。秦阮茵也不同他计较,与这样的人多说无益。
眼风扫过周围,看到明珠正从另一侧朝自己跑来,于是收回刚要迈进帐篷的脚步,迎着她走过去。明珠左右顾盼,却不说话,秦阮茵便知她定是有事要禀。吩咐翠竹前往杜将军处说一声,“就说本宫突感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将军营帐了。”
翠竹得令自往杜将军的帐篷去。明珠护着秦阮茵缓缓往回走,直至进入自己四人的帐篷后,方显焦急神色。果不出公主所料,正是有人怀了异样想法。
秦阮茵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异样想法,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把秦风振和自己说成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罢了。心中暗叹一口气,为什么总有这些不让人省心的事情要发生,为什么总会出现这些首先抱着恶意去解读别人行为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只是自己想想,还是有对旁人进行宣传。”感叹归感叹,事情还要做。人言可畏,非常时期,为了维持安定团结,有必要采取措施严格控制言论导向。
三天时间里明珠和冬珠就为了这件事情忙碌,所有消息她们都已经了如指掌。明珠当下将目标人物姓名、年龄、职业和家境状况还有性格等方面的情况一一介绍给公主。
听完介绍以后,秦阮茵不由冷笑一声。这几人,都有着几乎相同的生活背景:在原籍时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平日里横行乡里、为祸百姓,个人言行粗鄙、行迹猥琐。这一类人,实际目光短浅却自命高瞻远瞩,总喜欢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并且还想要广而告之,唯恐天下不乱。
这种人,简称无赖。
原本打算用真心打动异议者,然而得知对方为一群无赖,秦阮茵便失去了兴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普通民众受到一时蛊惑,自己将心比心以情感人,终有使他恢复清明的一日,可是对着一群无赖讲道理,永远都没有胜利的可能。别说无赖也是人,她秦阮茵不是圣人,没那闲情雅致去感化一群天性不善的人。
对付无赖的方法,秦阮茵掩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残酷而嚣张,“且看你能翻出什么浪来”。换上一派悠闲懒散的摸样,语气平缓地对明珠说道,“接下去重点监视这几人,与什么人接触,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了解清楚。”明珠领命退下,虽然公主说话语气风轻云淡,可是所说内容却重如泰山,自己岂敢掉以轻心。
明珠前脚刚出帐篷,翠竹后脚就进了来,回禀了杜将军和颜丞相的关心慰问之词。经历刚才两件事,秦阮茵顿觉失了旁的兴致,便由翠竹服侍上床睡个回笼觉。有时候,闭着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安顿了小公主,翠竹拿出绣棚,就着炭火的亮光做秀活。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还轻声哼哼着童谣。这几****突然变得如此这般有兴致,时不时总能哼个曲儿,走路也好似脚底生风,害得秦阮茵一度以为她恋爱了,费好大劲去猜那个让她如此开心的男人是谁。不过最后还是没能确定,又不想过早去问她,显得自己很八卦,这事也就暂时搁下。
商州这边一切尽在秦阮茵掌控之中,而钦州皇宫里的情况却超越了皇帝的控制。
皇后怒了。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离开宣王府。而她发怒的原因,不是因为女儿不告而别,而是皇帝丈夫明知女儿离京外出却对自己这个正经妻子隐瞒消息。在长达两个多月时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秦阮茵的行踪,而她,却正是秦阮茵的母亲,亲生母亲。
身为一个有教养的人,皇后并未在得知这一消息当时就嚷嚷着去找皇帝丈夫要个说法。她在咏禧宫暖阁设下丰盛宴席,邀请皇上共进晚餐。
夫妻俩浓情蜜意,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你侬我侬相拥着就到了内室。遣退旁人,待内室只余下二人时,皇后方才冷了脸。
自己的妻子从来都是个温柔贤淑的人,就算当了皇后也不曾如此摆谱,突然间变得对自己这般冷若冰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皇帝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开动脑筋分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宫里每日都有那么多事,到底哪一件惹着她了。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的皇帝,只好采用三十六计,哄为上策。走过去坐到皇后身边,想要揽过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皇后见皇上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挪了一个位置,与他隔着桌子对视。皇帝再一次坐到她身边,她复又转移到他对面。如此这般两三次换位后,皇帝算是看明白了,皇后心中的不满竟然是因为自己。略感尴尬的皇帝轻咳一声,正待开口问皇后所为何事。
而他刚张嘴还没发出第一个音,皇后却抢先对他发问,“皇上对臣妾可是有何不满之处?”
皇帝懵了,明显突然闹别扭的人是你啊,怎么还问我对你是不是有何不满,这不是倒打一耙嘛。于是不服气的皇帝再一次想要张嘴说话。
只是他刚开口瞬间,皇后又说话了,“若是皇上对臣妾有何不满之处,皇上大可以对臣妾明言。”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皇帝一头雾水,正要再次发问。
皇后在同一瞬间继续说道,“臣妾一定会改,改到皇上满意为止。”
彻底浆糊了的皇帝只能走过去试图拦住皇后的肩膀。这一次皇后倒是没再躲闪,乖巧地顺势依偎在他怀里。
夫妻俩沉默片刻,皇后声音也放柔和了些,在皇帝耳边轻轻地问道,“皇上可是觉得臣妾不明事理,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上摇摇头,“你我大婚六年多,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宫里,一切庶务你全权负责,我何曾需要操半分闲心。”
想了一想,皇帝突然觉得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离间,于是小心地说道,“旁人不明白咱们的情谊,只看到咱们的恩爱,心中嫉妒才会在背后嚼舌,你无须理会。咱们的事情难道你我不清楚反而一个外人看得更清楚吗。”
“臣妾没有听到外人的胡言乱语。”皇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找一个尽量舒服的位子靠在皇上的胸口。
也许是自己最近疏忽了与妻子的亲近,才让她如此胡思乱想,皇帝一边自责,一边圈紧了抱着皇后的手臂,“最近政事忙了些,我来咏禧宫的时间就少了,你别往心里去,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会多来陪陪你。”
“国事繁忙,皇上自然要以国事为先。臣妾省得皇上辛苦,臣妾不会胡思乱想的。”皇后声音软得都要滴出水来,却不见半分媚态,依然那么秀丽端庄。
“那你今日这般是为何。”皇帝的心都要融化在这似水柔情里,不住地摩挲着皇后乌黑浓密的鬓发,语气显得暧昧极了。
受到如此强烈的挑逗,皇后哪里不知他的意图,脸上不由浮起两朵红云。然而此时却不是享受鱼水之欢的好时机。虽然很有破坏气氛的嫌疑,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先说明了。这一次不争取自己身为孩子母亲的权利,下一次就没机会了。到时候茵茵可就真的只是皇上一个人的女儿了。
“茵茵是否已经离开王府。”
“嗯。”意乱情迷的皇帝哪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随口就应道。
终于听到他亲口承认,皇后轻轻挣开皇帝的臂膀,端正地坐在位子上,目光戏谑地看着他。****褪去的皇帝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怎么把茵茵离京的事情给承认下了呢!尴尬不已,只好以咳嗽掩饰。
“你、、、、、、”
“臣妾怎么了,臣妾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在皇上面前,好得很。”皇后说着就换上了一副似悲似伤的表情,以帕掩面拭泪,“只是可怜了我的茵茵。父亲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还是百姓的父亲,凡事总先想着别人。唯一真心关爱她的母亲,却被她父亲瞒着不让知道。”
皇帝哀叹一口气,“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不知道就不会担心么,皇上你可知臣妾此刻心中更担心。”皇后越说越伤心,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可顺当,可有饿着冻着,晚上睡得好不好。”
理亏在先,皇帝如今也无法再做旁的解释,任何解释都无用,茵茵也是自己的女儿。当初的考虑确实有欠妥当。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一个三岁孩子以身涉险,哪怕她有三头六臂,本事通天。更何况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她根本没这些本事。
“皇上,这么多年您也看到了,臣妾岂是那胡搅蛮缠之人。倘若当初您先将此打算告知于臣妾,臣妾可会拦着不让茵茵离京?”
皇帝只能摇头。自己的皇后毕竟是公主出身,虽然有着与常人一样的儿女情长,但是在家国大事却从未曾含糊过,孰轻孰重总能分得详细,甚至还能为自己分忧解难,以巧妙之心思帮助自己化解难题。
皇后接着说道,“若是当初知道茵茵要出京,臣妾也好先做些安排绸缪,总归不能让茵茵在外受了委屈不是。只要知道她在外过得好,皇上和臣妾在宫里也能安心一些。”
“这次是我做错了。”皇帝轻声说道。
皇帝话音刚落,皇后便以纤纤玉指挡在他嘴边,“皇上没有错,皇上不会错。”一边说,一边满脸温柔地看着他。
“下次不会了。相信我。”皇帝当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有些错,自己心里知道就好,无须嘴上说出来。要做的,只是对以后的弥补。
“家国大事上皇上自不必同臣妾言说,可唯独在振儿和茵茵的事情上,臣妾十分希望皇上能与臣妾商量着办,臣妾毕竟是他们的母亲,还请皇上体谅臣妾的苦心。”皇后也不是那不知进退之人,“臣妾不会干扰皇上办事,臣妾只是想在生活上能多为他们考虑些,也好免去皇上的后顾之忧。”
“朕答应你。”
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答应自己的妻子给她照顾孩子的权利,这承诺便不再是夫妻间一般承诺,是圣谕,一言九鼎,永世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