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无声息地过了半个多月,那日码头上的绑架事件着实让于正业后怕,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唯一的女儿,哪怕她再任性也终究是他的宝贝。他也不再提高家提亲的事,只是硬给初阳安排了两个保镖。
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徐徐微风一扫前几日的燥热。放学后,初阳留在学校里跟着沈曼芸排练了一会儿踢踏舞,两人都商量好了结束后要去百货楼买演出用品的,但是那么两个大男人一直跟着,再浓的兴致也要被磨没了。初阳本来有些想要发火了,抬头正看到一家西餐馆贴了新菜式在橱窗上宣传,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似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沈曼芸见她一副鬼精灵的模样,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损人的法子了?”
初阳朝她挤了挤眼,小声回道:“沈老师你等着看吧,我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不随着我们。”说着便亲昵地挽了她的胳膊,心情颇好地进了西餐馆的门,那两个男人自然也跟着走了进去。初阳很是熟悉,直走到靠窗的桌前,便有侍者捧着菜单走过来,她并不看上面到底有什么菜,只是拿手在那一整张纸上都划了划,道:“这上面的,我们都要。”
侍者脸上有些狐疑,问:“小姐,你们两个人点这么多菜,是不是…”
话未说完,初阳便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两人,道:“谁说我们两个人了,还有他们,四个人还怕不够吃呢。”
那侍者还想说什么,见她背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盯着他,只得讪讪地拿着菜单下去了。
初阳见身后的人还站着,道:“你们也来坐啊,整天保护我,不吃饭可不成。坐吧,就当是我替爸爸奖励你们。”那两人虽是魁梧大汉,被她这样一说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初阳见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们若不吃,一会儿要是我真遇到什么危险,你们怎么有力气保护我?”
沈曼芸虽不知这小丫头脑袋里想到了什么招数,但还是被她那似嗔似怒的模样逗笑了。那俩人也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最终还是与她们一起坐在了餐桌上。
一顿饭自是吃得极别扭,两个大男人倒像是未出阁的姑娘似的夹着劲儿。刚吃到一半,初阳突然喊了一句:“哎哟,坏了!”把坐着的人都吓了一跳,那俩人也站起来,问:“大小姐,你怎么了?”
初阳只是挥挥手,对着两人嘘了嘘声,道:“我…突然…”说着作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来,又拉了沈曼芸的手,“你们先吃,我得让沈老师跟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眸光流转,双颊微微泛着红,又是按着肚子,自是让两个大男人想歪了。她趁着这间隙,抓了沈曼芸的手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去,却在拐弯的地方转了头,又飞快地往餐馆的门口跑,就要出去了,又反身折回来,对刚才上菜的侍者道:“记得跟那两位先生结账!”说完便又往门外跑,沈曼芸穿着一双小细跟的搭扣皮鞋,被她拉着,险些都要崴倒了。
“哎,大小姐!”
那俩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追出去,却被餐馆里的侍者拦住。
初阳扬着小脸,爽朗地笑道:“我就说,我总是有法子摆开他们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带那么多钱付账!”她高兴得一路蹦跳,却不想乐极生悲地踩在马路的边沿上,脚下一崴,她失去了平衡,甚至都来不及喊,身子便沉沉地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沈曼芸焦急地叫出声,伸了手去拉她,到底还是晚了,好在出现了一双比她还要快上千倍的手,穿过她的胳膊,一把揽住了初阳的腰,将她拦腰抱起,牢牢地“救”到了怀里。
路过的电车叮叮当当地叫着,让初阳惊恐未安地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声呼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却听沈曼芸轻声道:“天磊?”
初阳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己现在还被那人抱在怀里,刹那间尴尬到了极点,道:“多谢高先生,你…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高天磊着一身米白色的袖拼格子西服,轩昂的眉目微弯,宛如电影画报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轻笑着将她完好地放到地上,见她双颊通红的样子,忍不住逗趣道:“于小姐别客气,咱们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
他这样玩笑的一句,让初阳越发不好意思。
沈曼芸见两人认识,倒也没惊讶,只对高天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天磊道:“我刚刚也在这家法国菜馆吃饭,正巧…”说到一半,又转了头来看初阳,“正巧看到了于小姐一出精彩的金蝉脱壳计。”
沈曼芸也笑了笑,道:“真是巧。”停了一会儿,又问:“你一个人来的?他呢?”
高天磊扬了扬眉,“他本也要来的,临时被老爷子派去了闸北。”
初阳知道两人说的是仇少白,便抬起头来,心急地问:“无端端去闸北做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完才觉得不妥,青帮的事怎么容得她一个小女子去问,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高天磊嗯了一声,只道:“白爷做事向来稳重,于小姐不必担心。”
高天磊这样说,却让初阳更是慌张起来,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仇少白现在是青帮的少当家,能让他出面的就一定不是小事,她的心里便如生出了一只聒噪的小鸟,不安分地喳喳乱叫。
那一副小女子忧心的神情,自是逃不过沈曼芸的眼睛,她轻笑着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半开玩笑地对高天磊道:“走吧,既然都没吃好,那就让高少爷做东再请一餐,好好压压我们于小姐的惊,我这个老师就当是作陪了!”
高天磊笑道:“好,就当是为我乱说了话赔罪。走吧,我们不吃什么法国菜了,就往全福苑吃地道的脯雪黄鱼去。”
高天磊为人爽朗风趣,一顿饭吃下来逗得两位女士咯咯直笑,自是轻松畅快。饭后,三人去百货楼买了东西。天色渐暗,初阳却不想那么早回家,高天磊便亲自驾了车载着她们去了电影院,三个人一直玩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霓虹灯点亮了大街小巷,仿佛要跟天上的星星比赛似的,一闪一闪。清风徐徐,透过车窗拂在人脸上,好似小孩子的手掌心一样柔软。随风吹来的玉兰香气,让人好不惬意。
高天磊先送初阳回于公馆,初阳从车上下来,乖巧地道:“高先生再见,沈老师再见!”
高天磊也道:“于小姐再见!”
沈曼芸看着俩人,笑了笑,对初阳道:“快进去吧,这么晚了,于先生该担心了。”
初阳点了点头,迈着轻快的步子便推了大门进去。高天磊却是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玩笑道:“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丫头,少白是怎么捡到的?”
沈曼芸轻笑一声,“捡?你家白爷拿她可是金贵着呢。倒是你,白捡了人家一个钱夹子。”
原来是初阳的钱包落在了车上,黑色底布上没绣什么百花千蝶,倒是独绣了一只小狮子狗,正吐着舌头向主人讨好似的。他笑了笑,道:“用的东西很符合她的心气儿。”
沈曼芸轻笑不语,只从她的玫瑰印花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圆镜来,照着拢了拢额前的发,道:“那是白爷送给她的。走吧,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初阳推开大厅的门,见于正业正坐在麂皮绒的沙发上等着她,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权当没看见一样,也不叫他,径自换了拖鞋就要上楼去。
于正业低咳一声,叫住她,道:“怎么又这么晚回来?阿亮他们也不带。”
初阳头也没回,“我跟朋友吃饭、逛街、看电影,干什么要带着他们?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于会长的女儿?”
如此蛮横无理的一句话说出来,于正业却是没有发怒,反倒是眯着眼睛笑了,道:“你看你这孩子,爸爸也是担心,怎么又闹脾气。”
初阳不想再与他说话,就要上楼了,他却又抬起手来,道:“阳阳,来,坐到爸爸身边来,爸爸有事问你。”
初阳不情愿地坐过去。于正业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要挤到了耳边去,道:“听阿亮说,你今天是跟高家那小子一起离开的?怎么样,跟爸爸说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都把我们这群长辈蒙在了鼓里?”
初阳没想到爸爸又说起高天磊来,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喊一声:“爸爸!”
于正业还是乐呵呵地笑,叫了一声“小丫头”,哄道:“好好好,左右你们年轻人现在都讲究什么自由恋爱,爸爸不问就是,这一问还要恼了。”
初阳都要被他那一副神情气得跳起来了,“我不认识什么高小子矮小子,你的那些手下定是被账单吓得看花了眼!”
四姨太此时正从楼上走了下来,笑着道:“哟,你们父女俩这是吵什么呢,楼上都听见了。”
初阳最见不得她那样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也不再与于正业争执,起身便跑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