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冷不防地让离得最近的唐汉生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只是一个“喂”字尚未说完,便听那边传来桂巧焦急万分的喊声,道:“白爷,夫人不见了!”
因为声音极大,那听筒之外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仇少白立刻从沙发上站起,大跨一步将电话夺到了自己手里,问:“什么叫夫人不见了?把话说清楚!”
桂巧便哽咽道:“原本桂巧是看今天天气好,想带着夫人少爷去后花园散步的,谁知道这墙外竟是飞了一个风筝进来,夫人一开始只是坐在那里看,可是在那放风筝的人将风筝收了之后,夫人竟是追了出去,小少爷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哭大闹起来,桂巧刚转身抱起小少爷,再回头,夫人已经不见了。等到桂巧追出去的时候,却是已经找不到夫人了…”
仇少白将电话猛地砸到墙上去,大怒道:“都给我去找!唐汉生,若她出了什么事,你就带着桂巧一起给我滚蛋!”
唐汉生便立刻逃也似的跑出去叫人。高天磊更是捺不住,立即发动了车子往白园的方向去。
在初阳新的记忆里,她并没有到过大街上,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在自己眼前走来跑去,突如其来的冲击,只让她一下子恐惧到了极点。她捂着耳朵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差点撞到一辆行驶的黄色军车上去。
那司机怒气冲冲地下车,见竟是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时,更是怒不可遏地拽着她的头发大骂:“这是哪家跑来的傻婆娘!敢撞东板中将的车,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初阳疼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一边大喊着:“不打,不打…”一边伸了手来抓那人的脖子。她的指甲虽不长,力气却是用得极大,那人当即疼得大叫一声,更是怒不可遏,用力朝着她的小腹踹去,“臭娘们儿竟敢抓伤老子,老子踹死你!”
初阳被狠狠地踹到了地上,还未爬起来之时,那人又是一脚,她便伸了手去抱住那人的脚,那人被猝不及防地绊了一个踉跄,竟直直地朝着她扑倒下去,她当即吓得大叫一声去抱住自己的头,却不曾发现因为刚刚的挣扎,她手中刚刚抓到的五彩蝴蝶筝也被扯破了,而那坚硬锐利的竹签就暴露在空中…
不偏不倚,竹签正刺穿了那人的喉咙,血瞬时喷满她素白的衣衫…
初阳害怕极了,大叫着将那人推到一边去,便又开始发了疯地跑,只是尚未跑得几步,便被人牢牢地抓了肩膀,正是刚刚跟仇少白不欢而散的东板久旬。他拿手拨了拨她凌乱的发,道:“我认得你,仇夫人。”
那原本停在路边的军车上又突然下来了四五个日本兵,他们已将手中的枪举了起来。
初阳被吓得不敢再动弹,就要被人一路带到车上去,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冷喝:“放开她!”
正是寻她而至的高天磊,此时那些日本兵已纷纷将枪口对准了他,他却是毫无顾忌地朝着东板久旬走过去,轻笑一声,道:“东板中将,您刚刚还在与白爷谈着合作,怎么转眼就要抓走他的夫人?”
那东板久旬本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面部肌肉已是松弛,一脸的不满。他用流利的中文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仇少白诡计多端,他答应我考虑三天不过就是想趁机将妻儿送走,以断后顾之忧。既然老天都帮我,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仇夫人,那我为什么要放过?”
高天磊趁着他说话的空当又往前走了几步,道:“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大丈夫当光明磊落’,不知道中将有没有听过?”
东板久旬听他竟敢说自己做事不光明磊落,下颌的肌肉动了动,却是没有发怒,只道:“既然高先生都说应当光明磊落,那仇夫人杀了我日本领事的友人,我们抓回去审问岂不也是情理之中?”说着便有些强硬地将初阳推到一边去,对后面的小兵道:“带走!”
高天磊忙走上前一把抓住初阳的肩膀护到身后,又极快地拿枪顶到东板久旬的太阳穴上。他身后的日本兵见状,齐刷刷地将枪举向了他。
他道:“都别动,谁若敢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那些小兵当即面面相觑,果真不敢轻举妄动。
初阳早已被吓得没了魂,颤颤巍巍地躲在高天磊的背后。
那东板中将却是突然大笑了一声,道:“高先生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甘愿拿性命来救兄弟的女人。”
高天磊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激他,所以并不接话,只道:“东板中将,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狗汉奸是自己撞到竹签上的,您这样为难一个女人--”
砰!
寒风呼啸吹起了地上还未消散的雪花,飘飘扬扬扑打在人的脸面上,竟硌得皮肤生疼。周围的人因为这一声突然的枪响纷纷惊叫着抱着头蹲了下去,也有人开始逃命似的跑着,那带起的风像是又簌簌灌进了高天磊的脖领里,只叫他浑身冰得没了力气。
高天磊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缓缓地低下头来看着东板久旬顶在自己腹上的手枪,道:“如此,就同归于尽吧…”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按动自己顶在他太阳穴上的扳机,东板久旬已拿枪顶着他的胸膛又砰砰连开几枪,那枪的冲击力极大,只叫他的身子朝后退了几步。
本是被保护在他身后的初阳看到这一幕,突然大叫了起来,她哭喊着跑去咬东板久旬依旧顶在高天磊身上的手。东板久旬吃痛地叫了一声,那些小兵便纷纷拿枪朝着她走来。
高天磊已是摇摇晃晃地要倒下了,却依旧拼着仅剩的力气将初阳推开,对着那排小兵狠狠地扣下了扳机,而与此同时,那些士兵也纷纷朝着他一起开了枪。他的身上一瞬间便被打得千疮百孔,鲜血溅到了地上,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初阳痛哭大叫着:“不,不打…不打…”然而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微微地喘息着,慢慢伸出手抚向她的脸颊,他多想将她脸上的泪水全都拭去,多想现在不过是一场梦,她依旧是那个健健康康活泼开朗的于初阳。他就那样凝视着她,眼睛里尽是如初的温暖。他轻声道:“初阳,这辈子是我先遇到你的…”
初阳只觉得心中一沉,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溜走。他的手终是没能带走一点她的温度,便重重地落下了,她抱着他慢慢变冷的身子,似无助的孩子一样大哭:“阳阳乖,不死…”
那东板久旬见高天磊死了,又一地的尸体,心知不能再在这个地方久待,便强硬地将初阳从地上拉起,高天磊的尸体被他推到了地上,道:“上车!”
初阳用蛮力推开他的手,然后伸手要去抱高天磊的身子,“不死…”东板久旬却在此时再次拔了枪朝着尸体开了一枪,初阳当即被吓得愣了一下,然而此时她好像已经明白了那个冷冰冰的黑管是可以伤人的。在东板久旬又要上来拉她的时候,她便一把拿过高天磊手中的枪,双眼紧闭,朝着东板久旬开了数枪,并大喊着:“打!打!”
东板久旬圆瞪着双眼,血瞬时从他的嘴中流出,他的双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身子又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下,他至死都想不到,她竟会朝着他开了枪…
“初阳!”
在初阳已是筋疲力尽,就要晕过去的时候,仇少白与唐汉生的车也终于找到这里来了。高天磊的尸体、她满身的鲜血以及那还冒着硝烟的枪口,只让仇少白的头皮一下子炸开,心惊胆战。
初阳见到他便哇的一声哭开,将手中的枪扔到一边去,似是终于找到家人的孩子,那样直直扑到他的怀中,嘴里喊着:“坏人,坏人,打…”
唐汉生上前把高天磊的尸体背了起来,仇少白眼中的泪便一下子落了下来,他用力亲吻着她的发,道:“我在,我在。”
远处又有一辆日本军车驶了过来,仇少白看了看已是躺在血泊中的东板久旬,心中一惊,迅速将她打横抱起,对唐汉生道:“走!”
初阳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却在上车的那一刻突然回过了头来,她看着越驶越近的日本车,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