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委屈的模样,让站在一边的唐汉生与桂巧也跟着心疼。仇少白轻笑着将她扶坐起来,揉揉她的发,道:“我就在这儿呢,怎么又跟小孩子似的哭?”
初阳这才抽噎着抬起头来,拿手指小心地触摸着他的脸颊,道:“我梦见你跟我求…”
话说到一半,在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之后又突然止住了声,仇少白嗯了一声,她才又道:“没事,我就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正随着一群骇人的影子离去,他们说你死了…”
见她又要哭出来,仇少白干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隔着头发亲了亲她,道:“傻丫头,我不是好好地在你身边吗?好了,我没事。既然你醒了就起床洗漱一下吧,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桂巧也从老家给你捎了好多好吃的来,正合你这小馋猪的意。”
桂巧也赶紧上前,道:“初阳小姐,桂巧扶您去洗漱室。”
初阳这才把视线转到这个一直站在唐汉生身边的女子,原来是那次在白园为她冲咖啡的丫头。
尘园属于仇少白的私密住处,很少有热闹的时候,难得有人留在这里吃饭。如今初阳留在这儿,厨子那菜自是做得跟满汉全席似的。初阳随着桂巧走到饭厅,只觉得那迷人的饭香要把肚子里的小馋虫都叫醒了。她刚刚洗过澡,换了一身仇少白为她准备的淡蓝色长裙,夜晚微凉,她便又在领口覆了一件三色云肩,显得越发乖巧。
仇少白早已坐在桌前了,见她来了,招了招手,道:“初阳,来我身边坐着。”唐汉生与桂巧本是站在一边的,也被拉到了桌边坐着,等饭菜上齐了,也就开席了。
这桌子的中间摆着几个大菜,旁边放着的一盘小丸子便显得格外俏皮,表层炸得黄黄的,只是看着就能闻着香味儿似的,初阳离那盘子有些远,伸了几次胳膊够不到,便小孩子似的用胳膊肘碰了碰仇少白。
仇少白早就看出她那副小馋猫的心思了,一直憋着笑,问她:“怎么,你想吃那个菜?”
初阳点了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又觉得他的笑太欺负人,复又摇了摇头,“谁说的,我才不想吃呢。”
仇少白笑出声来,把那盘小丸子换到她跟前来,用那发亮的象箸夹了一颗送到她嘴边。她本就与他赌着气,待看到桂巧与唐汉生露出的笑意时,更是低了头只吃碗里的饭,偏不张嘴接那小丸子。
仇少白笑道:“这可是刀工一流的师傅做的珍珠团,你真不要吃?”
初阳鄙夷道:“不就是汆面丸嘛,怎么就是珍珠团了?”
仇少白见她不吃,便夹到了自己嘴里去,嚼得格外香,道:“那你可是要亏咯,这珍珠团可是一绝美味,选的是熟鸡胸脯前的肉,很是细腻爽滑,切这肉丁的师傅刀工必是极好,才能将这一盘子豆粒似的肉团切得极为均匀,用酒跟清酱拌匀之后啊…”说到这里不忘拿眼角看了看初阳,见她果真来了精神听得仔细,便又满意道:“拌匀之后啊可就该滚面了,合着面滚得圆圆的,在油锅里那么一炒,滋啦一声,哎哟那香味啊,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得到。”
初阳明知道他是在逗她,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隔着两条街?你这人真是夸张。”说着便也自己去夹了一筷子,那味道只叫她眉角都弯了。
仇少白问:“怎么样?”
她干脆拿小勺子舀了起来,嘴上却依旧不投降,道:“算你没瞎说。”
四个人一起笑开,饭厅里有主有仆,有主有客,却没有丝毫生分,像是一家人似的,吃得格外轻松。吃到一半的时候,桂巧甚至拉着唐汉生一起唱了小曲儿,让初阳听得入了神,琼花饼捏在手里半晌都忘了吃,嚷着要学。
仇少白便笑着将她拦住,道:“那是人家桂巧与汉生的定情歌,你呀,若是吃完了,我们去山上放烟花不是更好?”
这样一句只让初阳像是遇到了稀罕事,直直地盯着两个人,直看到桂巧脸上发了红才罢。她调皮地冲唐汉生道:“汉生,你这首歌一定练了很多次吧,为了讨得我们桂巧的欢心?”
仇少白不料她这样大胆地说出这一句话来,当即笑出声来,对涨红了脸的唐汉生道:“好了,汉生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去后山。”
唐汉生立马站起身来逃跑似的离开了,初阳却像是做坏事得逞的小孩子笑个不停。
仇少白走上前宠溺地拉住她的手,却见唐汉生从外面跑了回来,道:“白爷,出事了。”
仇少白面色一暗,道:“书房里说。”又转身对初阳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桂巧先陪你去楼上加件衣裳,我一会儿便过来。”
初阳知道他有着各种身不由己的事,虽不愿却也只得点点头答应。
仇少白与唐汉生离开之后,桂巧就陪着初阳出了饭厅,本是要回卧房加衣服的,初阳却在半路停住了。桂巧以为她是迷路了,便走到她前面,道:“初阳小姐,寝居在这边。”
她却是不动,直直盯着前面,问:“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屋子?”
桂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说的是尘园里的花房,便笑着道:“那是白爷的花房,白园也有一个的,白爷平时无事的时候最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初阳哦了一声,想着他原来还有这样的爱好,便想去看看,“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桂巧道:“尘园向来清静,本就没什么人,所以花房的门一直是敞开着的,不过这里面不似白园那般每一样都是名品,不过都是些北方运过来的普通花木。”
初阳更是来了兴趣,忙道:“无妨,我本也不是懂花之人,只觉得这样一处房子好看得紧。”将嘴抿了抿,她又小声道:“白园里的花房我也是没见过的。”
如桂巧所言,花房的门果然是敞开的,里面竟还是一个小型的书房,原木书架与铁艺花架相对摆在东西墙两侧,一盏竹编双向台灯放在桌上,拉线的投影印在下面摆开的书面上,伴着花开满屋,让这小小的空间更显书香之气。
初阳俯下身子嗅了嗅最显眼处的一大株月季,那样馥郁的香气让她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幼年时,那时父亲还只是盐城一个普通的商人,那时的她还能感受到妈妈怀抱的温暖,那所不大的院子里总是开满各种颜色的月季花,虽不名贵,却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从春天到秋天总是那样盛开着,记录着,诉说着,它不是玫瑰,却更胜玫瑰的坚韧…
那是她所能回想起来最美的童年。这样想着,初阳的鼻子突然有些酸,她深呼了一口气,又坐回到书桌前,拿着仇少白留下的钢笔把玩了一会儿,随手取了一张白纸,几笔后,便在上面画出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桂巧惊奇地哇了一声,道:“初阳小姐真是厉害,这只蝴蝶画得跟活了似的。”
初阳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便道:“桂巧要是喜欢的话,那就送给你吧。”却听门外传来了仇少白的声音,他笑着走到初阳身边来,道:“我说怎么楼上没寻见你,原来是跑到了我的花房来了。老远就听到桂巧的声音,初阳小姐又显露了什么让她这样咋呼了?”
桂巧赶紧抢了话,将桌上的蝴蝶拿起来比在那些月季花丛里,道:“白爷,桂巧在说初阳小姐送给我的画呢,画得如真的蝶一般,像是随时能飞出画来似的。”
仇少白自是知道她画画是极好的,却还是被这样一幅栩栩如生的飞蝶小小惊艳了一下,只觉得正如是桂巧说的那般。不管是尘园,还是这花房,再美也终是少了份生气,有了她便像是活了一般。他将那画拿在自己手里,将眉一扬,道:“这东西是我的了。”
初阳当即伸了手去抢,道:“这是我刚刚才画的,怎么会是你的?我答应送给桂巧了,你快给我。”
仇少白却一副赖皮的模样,干脆将那画夹在桌子上的书本里,道:“你用我的钢笔、我的白纸画了这样一幅东西,当然是我的。”
初阳又伸手去夺那书本,却被他顺势一下子揽住了腰,道:“你要是真想送桂巧,回去拿于公馆的纸笔再画一幅。”
初阳气得握紧了拳头打他,道:“你这人真是小气…”话未说完却是突然被他挠起了痒痒,初阳忍不住笑着求饶:“仇少白你别闹,我们…我们去后山看烟花吧。”
仇少白笑着把她放开,转头对唐汉生道:“带上东西,去后山。”
后山原来叫作耳目山,是仇少白起的名字,因为它的高度恰巧可以看见朝阳初升,夕阳日落,正前方又有一条弯弯的河围绕,静下心来便能听到潺潺涓流。这样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山,远离了十里洋场的嘈杂,于此看到的听到的只让人觉得安宁。
唐汉生与桂巧忙活着摆物件放烟花之事,仇少白便带着初阳坐到了那山顶上看月亮。初阳一开始还是十分乖巧的,依偎在仇少白的怀里,任由他的温度暖暖地包围着自己,但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当唐汉生将第一个烟花放到天上去的时候她便坐不住了,她哇了一声就要从仇少白怀里起身,却是被仇少白一把拉住,问:“你干什么去?”
她却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甩开他的手,道:“当然是要去放烟花了,从小到大爸爸都只让我远远地看着,说一个女孩子不能碰这些个东西,今天好容易这样近地接触了,我才不想只是这样看着。”说完,便朝着唐汉生与桂巧的方向跑去。
仇少白本也想说些爆竹危险的话,但见她欢喜的样子也不忍再拦,只得起身跟了过去。
唐汉生也不敢轻易给她拿烟花,直到仇少白点了头才给她找了一支小烟花。她迫不及待地让桂巧给她点上火,拿在手里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桂巧又从烟花堆里取了几支,两个女孩子干脆远离了他们跑到了一边去。
仇少白远远地喊了一声:“别走太远,放完那些就回来。”唐汉生拿了几盘大的与他一起点着了,漆黑的夜瞬时被这五颜六色的烟花点亮,仇少白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恍惚间像是听见了陈白两家最后一次大团圆的欢笑…
唐汉生见他如此,便上前道:“白爷,陈老板说于正业以处理刺杀之事为由将跑马场经费推迟,您可有了什么对策?”
仇少白回过神来,取了他手中的打火匣点了炉中香,道:“推迟又何妨?李总长并非仁心之人,高、于两家联姻之事毕竟还未正式公开登报,如此连个筹码都没有,他还能让于正业白白占了经营权?”
唐汉生又道:“高局长这几日与于正业接触频繁,初阳小姐怕是一回去就要与高少爷成亲了。”
仇少白把玩打火匣的手微微顿了顿,抬眼看着在远处与桂巧嬉笑的初阳,道:“她是我仇少白的,谁都抢不走。”复又将手中的香烟点上,幽幽道:“而他们于家欠我的,也一个都跑不了。”说完便迈开了步子朝着前面走去,只让唐汉生有些捉摸不透。
初阳正与桂巧玩得尽兴,手里的烟花也放光了,见他走过来,便喊道:“少白你再帮我们拿几支过来嘛。”
他却只是笑,仿若未闻一样一直走到她的跟前,对桂巧道:“桂巧,你先去汉生那边。”
桂巧哦了一声,知趣地走开。
初阳对他噘了噘嘴,道:“喂,我刚才让你帮我拿几支烟花过来,你怎么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