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阔和戴广兴站在沙袋旁商议,两个人均感到形势危急。捻子的队伍遭此惨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疯狂地反扑。镇上的团练队伍一定要严阵以待,决不能让捻子踏进赊店一步。二人清点了练勇手中枪支弹药,算了一下,已经消耗了一千一百四十八发子弹。江海阔对戴广兴说,总共才有两千发,已经用去了一大半。这次幸亏捻子没有防备,这批子弹算没有白费,下一步要节约子弹,把好钢用到刀刃上。戴广兴不无遗憾地说,有了这个东西,真的得力,可惜老子的拳脚功夫没有能够用得上。要是短兵相接时,老子不拿下他个百把人,算不得镖行里的好汉!
江海阔和戴广兴胜利地阻止了捻军进攻赊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人们心情激动,都说练勇为保卫镇区立了大功,原来准备逃难的人也不打算外逃了,同仇敌忾,誓死保卫家园。各条街上燃起了庆祝胜利的鞭炮,不亚于庆贺那次江海阔修造木桥的情形。
票号掌柜常华远,各省商会的会长段如霖、靳效好、徐源湘、顾阿谦、沈留玉等人,都纷纷来到山陕会馆,庆贺胜利。就连赛貂蝉和骚和尚释演隆,也来到山陕会馆慰问。
江海阔夸奖了赛貂蝉,说她是赊店街少见的巾帼英烈,等把捻子赶走以后,镇里要重重地奖赏她。赛貂蝉说:“要什么奖赏?只要全镇人平安就行了!”
江海阔又对释演隆说:“释师父,你可不能念经超度这些死了的捻匪,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释演隆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就让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吧。只怕贫僧怎么超度,也洗不净他们的罪孽。”
江海阔和戴广兴召集各条街的街长,要求他们把全镇上下所有青壮年组织起来,分别把好各个要道口,绝不容许再犯的捻子队伍得逞,众街长领命而去。
虽然得到了众人的赞誉,江海阔和戴广兴一点也没有沾沾自喜的感觉,他们一直在忧虑,桑宝桑大人会不会赶快搬来救兵。纷纷逃难而来的赵河南岸兴隆街的商人,对江海阔他俩说,赖文光的大队人马紧紧地跟在王党等人的后边,很快就要到来,但对于捻子何时再来反扑,两个人一点把握也没有。
赖文光的两千人马是在八月十四日的午后时分赶到的,听了王党的禀报,知道出师不利,损失了王怀义、萧匡两员大将,赖文光的肺都气炸了,他命人把苗赞圃叫到跟前,狠狠地抽了苗赞圃几个大耳光,骂道:“你们这些穷酸秀才,全他妈的草包,一点用处都没有!让你回来当内应,你不当也罢,竟然连个准确的消息也掌握不了!”
王党劝总蓝旗主息怒,说苗赞圃离开赊店的时候,赊店人还没有弄来快枪,不知道他们啥时候搞到了这样厉害的火器,比他妈的官军还不好对付。
赖文光狠狠地说:“他赊店人再厉害,也咬不下我的鸡巴!”可是,快枪毕竟比长矛大刀厉害得多,不是好对付的玩意儿,王党拿不出好的办法。赖文光到底是总蓝旗主,粗中有细,很快想出一条妙计,命令王党包围赵河南岸的兴隆街,把兴隆街上的所有铁锅全部搞来,让士兵顶起铁锅,当做盾牌,强力组织进攻,务必把赊店一鼓作气荡平。
兴隆街是赊店镇的外围部分,隔着赵河,与镇区相望。要不是还有不少生意和庙宇,这时的兴隆街基本上不兴隆了。王党率众进入兴隆街后,街上的所有人家已经撤进了镇内,全部坚壁清野。王党下令兵士砸开了家家户户的大门,把一口口铁锅全部收了上来。
八月十四日这天下午,赖文光兵分四路,团团围住了赊店街。
事实再一次证明,没有完整的寨垣,就没有有效的防守。
当赖文光兵分四路向赊店街进攻的时候,江海阔和戴广兴颇感吃力。有那么多的豁口,镇上的防卫力量太薄弱了,人手明显不够,要不是捻军忌惮快枪,很快就会打进来了。
这时候,赊店街的周边全部成了战场。各条街的街长们,组织本街上的人,在他们修筑寨垣的地段,设置了鹿砦,堆上了障碍物,的确有效地防止了捻军从任一个缺口进入的可能性。捻军也不敢麻痹大意,没有把兵力分散使用,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海阔和戴广兴也把防卫力量分成四处,每一处都分配了几支快枪。当看到捻军顶着铁锅向前冲的时候,带队的头目无不傻了眼,快枪打到铁锅上,当当地响,被打碎铁锅的捻匪趴了下来,不知是死是活;没有打碎的,要不是那些捻子顶个铁锅,看不清道路,胡乱前进,这边的防务力量很快就挡不住了。
幸亏铁锅不多,但已经严重影响了快枪的杀伤力。江海阔严令,一定要节约子弹,不能准确地射击到捻匪身上时,一般不要放枪。这样一来,确实起到了保存实力的作用。看似放枪少了,效果却明显地出来了,一些捻子疏忽大意的时候,持枪的练勇早已瞄准好了,虽说不是一枪撂倒一个,也打出了威风杀气。每打死打伤一个捻子,就会有许多捻子连滚带爬向后撤。
战争很快就能教会人们想办法。四处防务力量中,不知起于何处,有人发明了用鞭炮代替枪支的办法,作为辅助手段非常有效,很快传开。为了恫吓敌人,经营土产的门店,把库存的鞭炮、烟花,毫不保留地全部搬了出来,长鞭、短炮、二踢脚,全都用上了,捻军强攻之时,到处都是鞭炮声响,夹杂着冷枪射击,让赖文光的队伍摸不清镇里到底有多少火力。他的那些冷兵器,在火药催发的飞子面前,毫无作用。冲锋一次,死伤一批,吓破了士兵的胆子,不敢贸然进攻,只能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就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激战到天黑,赖文光的队伍也没有能够攻进寨垣边界以内。
打了一大晌,毫无进展,赖文光气得破口大骂,骂赊店商人狡诈凶悍,骂部下废物草包,骂这些该死的火器,骂手中的弓箭大刀。到了晚上,敌对双方都是人困马乏。街上的防务力量有人供应,捻军则需要埋锅造饭,交战暂时停止了一会儿,各自补充给养,喘息一下。
赖文光和王党商议,赊店出现战事,肯定会传到裕州县衙和南阳府署,如果援军来到,内外夹击,不足三千人马的捻军势单力薄,绝对不是对手,必须速战速决,一刻也不能耽误。赖文光说,必须一鼓作气,夜晚攻城是最好的时机,镇里的火力毕竟不如白天那样能够有效地发挥作用,王党非常赞成。拿定主意后,两个人立即派人把命令下到四处,要求部下在当夜无论如何苦战,也要一举攻下寨垣。
在赖文光和王党下令乘夜攻城的同时,江海阔和戴广兴召集镇内的主要人员,也在商议对策。
江海阔说:“我们已经坚持了一个下午,敌军之所以没有能够进入街区,主要靠练勇和其他武装力量的浴血奋战。还有一个因素是我们狗咬狼,两相怯,捻军不摸底细,才不敢猛打硬冲。到了晚上,我们的火力优势就会减弱,他们再来侵犯,势必寡不敌众。”
戴广兴说:“我想也有有利的一面,就是捻匪并不知道镇内的情况,今天八月十四日,乌云遮月,是天助我也,黑灯瞎火,他们必定寸步难行。我们一定要稳扎稳打,力争不让他们进入街内。一旦出现缺口,街内要设下障碍,尽可能分散他们的兵力,各个击破,最后把这些贼人赶出街去。”
街长们纷纷表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只有拼上了,掂得动家伙的男人,都要把家里的刀枪剑戟、菜刀木棍、铜棒铁铡,全部用上,见一个敌人,一拥而上,就那么两三千人,肯定能够对付。
江海阔见大家决心大,信心足,简要地安排一下,让众人立即回去,做好战斗准备。
戴广兴骑上马,赶紧到四个重点防务地方,进行部署。
人们走后,江海阔心力交瘁。他想到与捻军僵持到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是究竟能否挡得住这场劫难,心里一点底数也没有,只有希望桑大人赶快带援军到来。刘玉坠和吴骆驼给江海阔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江海阔无心下咽,呆呆地望着刘玉坠的肚子出神。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除了英子,刘玉坠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江家的根,万一自己不测,这条根无论如何也要留住。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对刘玉坠说:“坠儿,我有一个预感,就是这仗打得没有尽头,是死是活,我没有把握,不能让你再跟着我受罪了。”
刘玉坠的眼泪夺眶而出:“阔哥,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到了哪一步,我也陪伴着你。”
江海阔说:“我知道你是一片真情,我有一个要求,你肯答应吗?”
刘玉坠说:“阔哥,你让我死,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江海阔说:“你肚子里,是江家的根,我想让你不管我走到哪步田地,也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刘玉坠说:“你放心,我记下了。”
江海阔说:“我想把你交给冯贵鲜,你先到他家躲起来,如果仗打赢了,我一定与你成亲,如果我不在了,你和骆驼过日子,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刘玉坠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你当我是一个物件,随便扔给谁都行?我刘玉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就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吴骆驼也扑通一声跪在江海阔面前:“大少爷,这可使不得,你把少奶奶赶紧送到冯家吧,我要和你在一起,保护你。”
江海阔不理吴骆驼,冲着刘玉坠发火了:“你以为我舍得你呀,我是为了你肚里的孩子!”
刘玉坠吓呆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这个男人发这么大的火气。
江海阔缓缓劲儿说:“坠儿,我明白你的心思,真到了那一天,不愿跟骆驼过就不跟他过,骆驼对我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他,但你必须到冯家去躲躲。”
刘玉坠含泪答应下来。
江海阔和吴骆驼护送刘玉坠去了冯贵鲜的广和堂。江海阔对冯贵鲜说明了来意,冯贵鲜非常感动。冯贵鲜说:“海阔兄,难得你这么信任我,你放心,有我在,就有英子在,就有少奶奶在!”
江海阔说:“那就拜托你了。我若阵亡了,江家的产业也托付给你,仍然让郝管家照管着。在咱们街上,我最放心的,也就是你了!”
冯贵鲜哽咽了,想起来非常惭愧,这个江海阔看似多么精明,其实是个实心眼子,自己过去一度把江海阔当做敌人看待,竟然和那个苗赞圃整理人家的十大罪状,没有想到他这么看中自己,将心比心,自己倒显得是个小人了。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还有什么话说!看到江海阔这么郑重地托孤于他,冯贵鲜感到肩上的担子非常沉重,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正是:
生死离别难堪日,
正是化敌为友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