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同说:“你别打岔。我说这些,就是告诉大伙,天下并不太平,咱们大意不得,需要未雨绸缪。要是不及早着手,等张国正来袭击我们,那就不是一车的损失,等于来端了我们的老窝。依我看,这个捐,还是认了好。”
张兴峰也软了下来:“是啊,自古道,远怕水,近怕鬼,咱们商家怕土匪。不过,捐可以认,但不能总让我们山陕会馆一家出,其他商会也要出血。”
戴广兴见形势急转直下,脸色放晴,对张兴峰说:“这个你别担心,办团练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而是我们外路八大商会和当地商会共同的职责,况且,我们不过是出点钱,当地百姓还要出人出力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的意见趋向了一致。戴广兴把认捐的数目公布了一下,除了个别地调整了一些外,与会的众人都在捐单上画了押。
一群秦晋两地客商忙乱一阵子后,正要离去,只见四个衣着散乱,头上身上流着血的人跑进了春秋楼。
这四个人见了戴广兴扑通跪下,哭诉起来:“戴当家的,你得为我们做主哇,我们又被强善这个恶霸欺负了!”
戴广兴问清了原委,知道又是强善这个地痞流氓在码头上滋事生非,急忙让随从去找江海阔,自己带几个年轻一点的东家,出了山陕会馆,直奔码头而去。
生意街上,是出毛贼的地方,掂包的,掏腰的,坑蒙拐骗的,哪一天没有几起?店铺里,一般防范严密,失盗不多。即使失盗,也没有人张扬,唯恐失了面子。可是,你只要听到街上有人哭泣、怒骂,准是又有赶集的乡下人丢了银钱、物品。但这次闹事的那个强善,并不屑于偷窃,他是公开抢劫。这个土生土长的小混混儿,死皮不要脸,是一个常年让江海阔和戴广兴头疼的人物。这些年来,这家伙没有少惹事,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搅得市面上很不太平。近一段,没有听说他耍什么花样,不料想今天又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赊店街上的老强家,并不是名门望族,却也有几大家子人家。强氏家族内,多数人安分守己,算得上镇里的良民。只有强堂贵这个老艄公,养下了强善这个不肖之子。赊店人都知道,强堂贵早年穷得揭不开锅,到了三十多岁,才从四川领回一个女人成亲,接连生下了强良、强善两个儿子。大儿子强良,性格温和,为人仗义,一直跟着父亲在潘河、唐河上搞短距离运输,一年四季漂流在水中。而小儿子强善,却留在岸上,在街面上混吃混喝,无恶不作。
话说得远一点,这赊店街本来不县不衙,却这么繁华,关键是一个水旱码头,得益于水上交通和通向北方的大官道。查考起从古代一直到车马交通不发达的19世纪末,所有的商埠、镇店,凡能够长盛不衰的,都是与水路和旱路形成的码头有关。赊店就具备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正好处在汉水的上游位置。从裕州县的北部山区,形成了两大流域,一个是潘河流域,一个是赵河流域。两个区域内泉水和山水,汇聚成两条河流,长年奔腾不息。一条是流经裕州的潘河,水面宽阔,水量巨大,在裕州县城已经具备了行船条件。这条河从县城流过来,从赊店街的正北方向流入,绕着赊店的东边一个半圆,与从赊店镇西北方向流过来的赵河交汇,水量顿时增大了许多,大小船只均能过往。两条河离赊店街大约三四里地的交汇处,形成了几个水旱码头。这两条河流交汇形成的大河叫唐河,河水顺唐河而下,又流入汉水,汉水到汉口汇交入长江。因此,长江、汉水和唐河融为一体,连成了黄金水道。全国各地的商人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水路交通快捷便宜,才把赊店当成了经商的风水宝地,使得赊店街几百年来,长盛不衰,越来越繁荣、繁华。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西陕西、两湖两广、福建江西的客商们因为这方水土,做生意发了大财,当地百姓也因为这方水土,有了衣食父母。赊店街上不知不觉地滋生出许多吃河道饭的人,他们一般不像远途的船员老大,做长途贩运,只做一些短途盘运。强堂贵的祖宗几代人都是艄公水手,与河道结下了不解之缘。
按照强堂贵的打算,是要把两个儿子都培养成船工,因为这种活计,在商业繁茂的情况下,不愁没有饭吃。大儿子强良就是一块好料子,在激流险滩中,洪水滔滔中,都能够临危不乱,甚至跳入水中,任凭风大浪急,也奈何他不得。读过《水浒传》的人,都说强良是“浪里白条”张顺托生的,一帮年轻船工们则送他了一个绰号叫“赛白龙”。
让强堂贵失算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强善。这小子生成是个旱鸭子,十二岁那年,强堂贵带他下河洗澡,没有多深的水,就差点把他淹死。强善这小子吃了这次大亏以后,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进水里。本来,强堂贵一家四口人,可以常年做水上漂,吃在船上,拉在河里,就是因为这个强善,死活不当船工。迫不得已,强堂贵只得让四川婆娘带他在街上的家里生活。
强堂贵两口子曾经把强善送到私塾,供他读书识字,成为另一种人才,可这小子虽然脑子管用,却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学得快,忘得疾,手掌被先生经常打得像发面馍,却什么也没有学会。这小子只有一条爱好,就是背起书包离开家后,并不到学堂里去,而是经常偷偷地跑到镖局里看师傅练武,可他偏偏又不拜师傅学武艺,只是看来看去,福至心灵,不知不觉地偷学了几招实用性很强的把式。十六岁那年下学后,强善的性情更加乖张,心狠手辣,一脚能够踢死一条狗,伸手就能把鸡脖子掐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小子在街上结识了几个小混混儿,天天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天天有人找上门来算账。他父亲和哥哥无暇顾及,母亲被他活活气死。从此,他更是有娘生,没娘管,街上的正经人,还有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他就躲,犹如碰上瘟神一般。
强善到了十七岁的时候,练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看到街上管事的人能够定期收取一定的管理费用,就觉得这是一条省力的生财之道。于是,纠集那几个小混混儿,也做起了这种无本生意。一开始敛钱,那些不知啥原因的人,自然给他交一些钱,也有一些商户怕他惹是生非,随便施舍性质地给他一些。收到钱后,这几个年轻人就到酒馆里大吃大喝,挥霍净尽,然后再去敛钱。
没有多久,人们发现他们敛钱师出无名,就不愿意再孝敬他们,他就到屠行去,偷人家了一把锋利的杀猪刀,和几个小混混儿一起,威逼勒索商户。有一些店铺,自恃有人,不吃他们这一套,放出话说,如果胆敢再来袭扰,把他们的手指剁了。几个小混混儿害怕,劝强善收手。这小子对其他小混混儿说,他们做生意人,和气生财,肯定不敢真正惹咱们。咱怕什么?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