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七爷下乡祭奠贩麻客
江海阔偷情得人得面子
就在江海阔钻进三姨太屋里的那一刻,强善和张狗留、陈小黑三个人正要去干一件大事,这事情如果干成了,一定会惊天动地。
强善在几条街上游街示众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反而一路高歌,引以为荣。可到了花街那一块儿,这小子竟然怕妓院里的几个相好看到,太没有面子,说啥也不再游下去了,耍起赖来,躺在地下不肯起来。可见男人的虚荣心,永远是在女人面前展现的。其实,强善躺在地上,并非完全是耍赖,确实是支持不住了。你想,嚎嚎大叫了两三个时辰,黄酒换的烧酒很快消散,烟瘾又突然发作,你就是铁打的金刚,也会像庙院里的神胎掉进水中,变成一摊烂泥。
保丁们见强善浑身发抖,口吐白沫,以为要出人命,赶紧把强善手里的绳子解开,顺势踢了两脚,就算完成了镇公所交给的任务,回去交差。
强善爬起来,本意是不愿到鸣翠楼出丑弄乖的,可烟瘾这东西,会牵着人的鼻子走,强善想都没有想,赶紧钻进鸣翠楼去救急。
鸣翠楼这种地方的生意,所有客人都是夜聚明散的,所以很有规律,前半夜弦歌不绝,后半夜淫声四起,黎明如和尚入定,上午则秋后荷池。到了后晌,姑娘们才懒洋洋地起来,胡乱吃一些东西,然后梳洗打扮,涂脂抹粉,为即将开始的打情骂俏做热身准备。
鸣翠楼鸨婆赛貂蝉刚把房门打开,见强善这种怪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赛貂蝉想,都怪自己这张臭嘴,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把强家二少折腾成这个样子,心里倒过意不去了。于是,赶紧帮助强善把高帽子去掉,又使唤大脚丫头翠红,给强善打水洗脸。翠红说,我才不伺候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扭身去了别处。赛貂蝉正要骂一声这丫头,强善说,好大姐,还要什么脸?赶紧让我吸上两口,才是正事儿。
赛貂蝉见姑娘们都在忙碌,自己亲自把强善带到“云雾仙境”那间包房里,为强善挑了一个小小的烟泡,强善对着烟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恨不能把烟枪吞到肚子里。那股浓香黏稠的气流,正是强善游离在外的魂魄,从气管进入强善肺里,很快溶入血液,不消一会儿工夫,叫强善身心舒泰,如入太虚幻境,倍儿长精神。
在赊店街上,没有人能够说得出赛貂蝉的出身,只知道她当年还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时,坐着客轮,从汉口走来。开始时包房卖艺唱小曲儿,逐步结交了江七爷这些地方绅士,站稳了脚跟儿。而后随着全国十六个省客商云集于此,店面逐步扩大,最后盘下了这座小楼,定名为“鸣翠楼”。有了鸟巢,就有不少花样年华的姑娘,如同小鸟一般飞来,很快,赛貂蝉的经营规模盖过了老牌子的“滴香阁”。一般人都认为,妓院里的老鸨只认银子不认人,其实并不全面。这赛貂蝉就是个八面玲珑、上下透风的人物,最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谁都不肯得罪。所以,在赊店镇上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中间,都吃得开。江七爷他们就常常议论,多亏了“赛貂蝉”这块金字招牌,招徕了不少客商,让多少男人有了漫撒银子的地方。自古道“笑贫不笑娼”,兴啥啥不丑,本地娘儿们虽然对这些公开挂牌的艺馆、妓院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赛貂蝉坐在烟榻上,看着强善从一棵弱苗很快变成大树,开始数叨起来:“我说强家二少,你这是何苦呢?码头上那碗饭,也是你吃的?你想啊,这码头是咱赊店的命根子。得罪了各路客商,咱全镇就会衰败,镇上的大户怎么能够容你胡闹,你不是找死吗?”
强善烦躁地说:“去,去,去,我他妈的已经够倒霉了,让街上的人奚落够了,还要听你聒噪!”
赛貂蝉“呸”了强善一口:“你这家伙真是条疯狗,刚刚还阳,转眼不认人了!今后再不要到我这里来了!”
强善赶紧打躬赔笑说:“大姐莫怪,主要是小弟这一段手头太紧了,欠你这里都有十来两银子,那些小妞们已经不理我了。你说,我不找地方生金,难道喝西北风不成?”
赛貂蝉见强善这么说,才放下脸儿来:“你小子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记住,大姐这里也是上下几十口张嘴的,不能总是赊账,我不管你怎么去弄钱,反正及早归还才是正理。”
强善说:“哟,哟,说着说着漏嘴了吧?咱赊店赢就赢在这个赊字上,万岁爷赊旗,老子我赊烟,做出的好酒也叫赊酒,要不然为啥叫赊店呢?今天这口烟,还是赊的,你要是不让赊,我今后可真不来了!”
赛貂蝉笑道:“哟,哟,哟,赊过来赊过去,你小子理儿还挺足!今天不算赊,算我送你的人情。你已经有精神了,赶快滚吧,老娘也忙,不陪你了。”
强善说:“做死鬼还得净净面,我这副嘴脸,如何出去?还是麻烦姐姐给弄盆水来,让我洗一洗才好出门拜客。”
赛貂蝉骂道:“呸,拜你娘的狗屁客!”撩起门帘,喊了两声翠红。翠红姑娘咕嘟着嘴,很不情愿地打来了一盆洗脸水,“咣当”一声撂到了强善烟榻下的地上。
强善胡乱洗了两把,去掉了脸上的墨迹,走出鸣翠楼,到卤肉汤锅那里,要了一挂猪大肠,让卖肉的朱老二剁成段儿,用手捏着往嘴里塞,边吃边走,回到了自己那个狗窝一样的家里,张狗留和陈小黑正在家里等他。
张狗留安慰强善说:“强二哥,都怪我们没有本事,让你受惊了。”
强善说:“放你娘的狗屁,受什么惊?大爷我这不是好好的!”
陈小黑竖起大拇指:“强二哥,我就知道你是条好汉,我们几个怕得要死,都躲起来了,恐怕也让人抓去游街。”
强善不屑一顾地说:“你们也配抓去游街?笑话!说老子好汉不假,可男子汉英雄钱是胆,咱们还得想办法搞钱。他妈的,没有银子,鸣翠楼和滴香阁的那几个浪娘儿们不理我了。”
张狗留说:“既然这样,这一票我们干吧!”
强善咬牙切齿地说:“干,今天晚上就干!”
陈小黑说:“强二哥,这次活动不同寻常,偷窃票号,抓住了就是杀头之罪,还是要好好想想再说。”
强善说:“怕啥?头砍了碗大的疤。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宁可当匪,不愿当贼,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杨志卖刀,秦琼卖马,顾不了那么多了!整成了,我们带上大把大把的银子到汉口逍遥去!”
陈小黑说:“还是强二哥在庄王庙听戏文多,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
强善得意地炫耀说:“若老子也去唱戏,准比苏瞎子的玩意儿多!说吧,咱们今天怎么下手!”
张狗留和陈小黑见强善决心这么大,叮叮咣咣地把准备好的家伙拿出来。三个人仔细地合计了行动计划。
到了三更时分,人脚已定。三个人从刘家大院翻墙进去,摸到了蔚盛长票号后边的一条小胡同里,找到了那条下水道。根据陈小黑多次探查,从这个下水道进去,往前走不远,再出一个水道口,就进了票号的内部,而且正冲着金库的后墙,只要掏出一个墙洞,就可以钻进金库里去。
三个人吃力地把盖水道口的那个青石板揭开,依次从下水道里钻了进去。这下水道正好能够容他们爬行,三个人在腥臭的水沟里,艰难地向前爬,爬了四丈多远,陈小黑说:“到了,真好,这个下水道口没有盖。”
强善说:“你伸头看看,有没有动静。”
陈小黑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洞口,漆黑一团,非常静寂。三个人钻出了下水道,大口大口地吸气,驱除在下水道里令人窒息的恶臭气。然后定睛看看周围环境,发现这个下水道正贴着票号的后院墙,与金库的墙约有四五尺宽。三个人确定了下手的部位,强善观望着动静,让张狗留和陈小黑开始用灰铲剔砖缝。两个夹壁墙间,容易产生回声,剔砖缝的“刺啦”声有些震耳。强善小声抱怨他们:“你们不会轻一点!”
陈小黑心生一计,把自己的棉裤脱下来,拧一些脏水,滴答到灰铲上,顺着铲刀洇湿了砖缝,声音小了,速度反而快了。三个人照此办理,边脱棉裤边小声骂这墙头垒得太厚了,这么难挖。剔出一条砖后,效率大大提高,等三个人都把棉裤脱掉时,一条可以进入室内的墙洞大功告成。
强善把头伸进去,听听没有任何响动,放心大胆地向里边钻,半个身子刚刚进去,头顶碰着了一条绳索,立刻铃声大作,只听里边守夜的人喊:“有贼!”
强善赶紧缩回身子,对张狗留、陈小黑说:“快跑!”
三个人顾不上拽走棉裤,急匆匆钻入下水道逃命。
三个人光着下身,逃回到强善家里时,才觉得寒冷刺骨,把湿棉袄脱下,把强善所有的衣服找出来换上,点上一堆火,才缓过气来。
强善说:“今儿个这一天,是我一辈子最倒霉的一天,啥事情也他妈的办不成!”
张狗留骂陈小黑说:“日你妈,都是你这个龟孙子惹的祸。你不是说一定能够搞到钱吗,偷鸡不着蚀把米,连老子的棉裤也弄丢了!”
陈小黑说:“是,是,都怪我,都怪我!”
强善止住了哆嗦,对二人说:“唉,都不要瞎胡埋怨了,咱们三个的棉裤都丢在了那里,人家一查一个准,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
陈小黑说:“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干。”
张狗留又骂道:“就你妈的主意多,尽是馊主意!”
强善说:“快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只要有办法,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干。”
陈小黑说:“反正我们在赊店没有立足之地了,我有一个表哥在裕州北的七峰山落草,跟着张国正干,我们投奔他们去!”
张狗留说:“我这一走当蹚将,我妈不要哭死!”
强善说:“日你妈张狗留,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把你抓进大牢里,你妈不是照样哭死?咱们得赶快走,要不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