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保丁执法捉强善游街
苗赞圃偷情钻坠儿卧榻
活该强善倒霉,找上门来让保丁抓了个正着。
这小子在庄王庙里,听了一阵子苏瞎子的河南坠子,觉得寡淡无味,走了出来,来到了永隆酒家。
永隆酒家设在离庄王庙不远的铜器街上,是镇里十几家酒馆中最大的一个。铜器街是个热闹的去处,永隆酒家更是热闹非常。
赊店街刘姓开酒馆,可以追溯到刘秀赊旗造反那么遥远的历史,但那只是老辈子人的传说。现在赊店街开酒馆的,远远不止刘姓一家。但这个永隆酒家却正是刘姓开设的,并且兴旺昌盛。人们常说,中国的大姓氏,张王李赵遍地刘,赊店街活该刘家开酒馆,连那甘醇的美酒也遍地流了。
永隆酒家的生意分为两部分。店内有雅间,可以办酒席、设宴会,凡有重大业务活动,商户们经常在这里订房间,热情隆重地招待客商,洽谈生意。镇公所应酬上边来的朝廷大员以及府台、县令,都在这里接待。据说,当年乾隆爷微服私访时,也曾经在这里用过御膳,这个风流天子,对永隆酒家的陈年老酒、地方土菜和俏小姐唱曲儿、女招待陪酒等特色服务,十分满意。可惜当时的老板压根儿没有想到这是皇上驾临,等人家走了多日才听说了,后悔不迭,大骂自己有眼无珠,要是能请万岁爷留下个墨宝什么的,岂不是能够光宗耀祖、流传后世?后悔之余,当时的刘家老掌柜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把爱新觉罗·弘历和随行奴才用过的那间客房,永远地保管起来,再也不安排食客,只供人瞻仰。虽然少了一个房间,生意反而更加兴旺,百年来长盛不衰。后来,一些好事人总免不了怀疑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但世袭下来,再也没有人敢动过这个房间,反正刘姓数辈掌柜的把事情越传越神,由不得你不相信。
另一部分是冲着大街的门面房,设有柜台,专门卖本店生产的各种陈年老酒,有罐装的,也有散装的,满足各种客人需求。有不少嗜酒如命的酒徒或者吃不起大餐的穷人,常常落魄地斜倚在柜台前,打上一小碗散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稍稍的醉意走出门去,人格立刻高大许多,自我感觉比天王老子地王爷还厉害,胆壮气豪,精神焕发,敢去干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条街离强善家较远,不是强善的地盘,强善很少光顾这里。所以,当强善向永隆酒家走去时,街坊们觉得很奇怪,指指戳戳,交头接耳,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小子又要耍出什么花样,等着看一出好戏。
强善走到永隆酒家门前,忽然想喝酒,馋虫从心里涌动,摸了摸衣袋里,却没有一文大钱。这要是在自己家附近的那几条街的酒馆里,本来不算一回事儿,谁敢不给强二爷打酒喝?强二爷喝你的酒,算是抬举你!可这里是皇上驾幸过的地方,强善不敢造次。强善正思考着,怎样才能喝到酒,忽然心生一计,来到门面上的柜台前,对酒保说:“小伙计,打一碗黄酒。”
那酒保是新来的伙计,并不认得远近闻名的强二爷,赶紧从酒坛子打了一碗黄酒,殷勤地放在了强善面前。
强善看了看黄酒,皱皱眉头说:“这黄汤子,马尿一样,恶心人。我不要黄酒了,你给我换成烧酒吧。”
酒保见客人想喝烧酒,只得把黄酒重新倒进坛子里,又从另一个坛子里打出一碗烧酒,递给了强善。强善端起烧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立刻浑身舒畅,抹一下嘴巴,说声“好酒”,转身就走出了门外。小酒保大声喊着他:“这位大爷,请不要走,你还没有给酒钱呢。”
这一嚷不要紧,周围的过路人一齐朝这边张望。有人认得强善,知道有好戏看了,马上围观上来。一个过路人小声嘟囔,这小酒保真是昏了头了,这小子你也能惹得起?另一个过路人说,店大欺客呀,他们不会怕强家二少的。
强善站着,立眉瞪眼地骂这个酒保:“混账!你这小子是才来的吧?这么不懂事,我凭啥给你酒钱?”
酒保理直气壮地说:“是我不懂事,还是你不讲理?请大伙说说,你喝了酒不掏钱,哪有这种道理?”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强善招呼众人说:“你们都过来,听我问问这家伙,到底我该不该给他酒钱?”
酒保说:“你问吧,难道还怕你不成?”
强善问:“我喝的这碗烧酒是用黄酒换的吧?”
酒保说:“是啊,你让我先给你打了黄酒,可你不喝,又让我倒回酒坛子,重新打的烧酒。”
强善说:“这就对了,我用黄酒换的烧酒嘛,为啥还问我要酒钱?”
酒保分辩说:“那你也没有给黄酒钱呀!”
强善振振有词地说:“黄酒我根本没有喝,咋会给你酒钱?”
听到这些狡辩,在场的人更加发出爆笑,这种黄酒换烧酒的争论,把小酒保搞得晕头转向,急得结结巴巴的。
吵嚷中,店内正在喝酒的保丁听见了,出来一看,上前揪住了强善:“好小子,找你找不到,你小子却送上门来了!”说着,把强善拉扯着,去了山陕会馆。
路上,强善问:“哥儿们,我不过是喝了酒没有给他钱,是和小酒保逗着玩儿的,你们拉我干什么?”
保丁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四个保丁把强善扭送到山陕会馆的镇公所内,江海阔去裕州县城还没有回来。王掌柜并没有审问强善,只对他宣布了镇公所的处理办法,惩治他在码头上欺行霸市的行为,并特意讲清,这是江镇长专门安排的,不是要真心得罪你,而是要为山西和陕西的客商出出气。
强善说:“你们这不是胳膊肘向外拐吗?老子不过是到码头上要几个烟酒钱,有啥了不起?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
王掌柜说:“你小子坏了咱赊店人的名声!知道不?要都像你这样,外地人没有人敢来做生意了,你小子等于断了全镇人的财路!”
强善说:“球,有啥大不了的。你们要是认为大爷不对,打我骂我,我都受得了,让我游街,岂不是太耍我的面子了?”
王掌柜和保丁哄堂大笑:“嗬嗨,就你小子这熊样子,还讲什么面子!”
强善狡辩说:“老子要是没面子,咋在街上混?”
一个保丁说:“你正是因为没有面子,才在街上胡混的。不要说了,游个街对你来说,还是从轻发落的!”
强善无奈,只得让他们戴上了用纸扎的,写着“欺行霸市大坏蛋”的高帽子。几个保丁恶作剧,用毛笔蘸上墨汁,为强善画了一个大花脸。强善觉得挺好玩,任他们瞎胡摆弄。
装扮好后,几个保丁用绳子拴着强善的两只手,一个人在前边牵住走,一个人打锣,两个人在后边推推搡搡地出了山陕会馆。
打锣的保丁一边敲锣,一边呐喊,历数强善的罪状。街道上的行人看到这个好玩的场景,一哄而上,围了上来,店内的生意人,也都出来观看。街上玩耍的孩子们一路跟上,比社火或者玩猴的还风光。
就这么游了几条街,强善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看到有这么多看热闹的,非常荣幸。一路上高唱大调曲儿,仿佛不是游街示众,而是在演一出闹剧。特别是走过戴广兴的过载行时,强善高喊:“山西、陕西的娃子们,老子饶不了你们!等老子有空了,把你们的门店点了,把你们仓房里的老鼠全部赶出来!”
再往下继续走,强善觉得累了,那点烧酒劲儿败了下去,毒瘾却涌了上来。强善对保丁们说:“算球了,老子不玩了。”
保丁的首领奚落他说:“这也是你说的?你想你是江镇首,你不想走就不走?你想你是曹知县,你不想干就不干?”
强善脖梗一挺说:“曹知县咋啦?他也不能把我的屌咬掉。快把老子放开,老子的烟瘾上来了!”
保丁说:“不行,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你总得等到江镇首回来,让他亲自看看,不然的话,我们这活儿算白干了,谁给我们掏工钱?”
眼看要走到花街,强善怕鸣翠楼、滴香阁里的几个相好看见他的狼狈相,不够雅观,见软磨硬泡不起作用,索性躺在了地上,破口大骂江海阔:“日你妈江海阔,啥鸡巴镇长,用这种方法折磨老子!老子要日你先人,日你家所有姨太太,日死你们全家!”
几个保丁再怎么拉他,他说啥也不起来。几个保丁无奈,相互商量一下,决定不再继续游街。
打头的保丁吓唬强善说:“强家二少,今天的事情不能怪我们,是你太作孽了,犯众人恶!如果再作恶,看我们不把你吊在春秋楼上,好好地修理你!”
强善口吐白沫,浑身发抖,缩成一团,好像要死一般。保丁们怕出人命,急忙把绳子解了。
强善爬了起来,顾不得摘下高帽子,跌跌撞撞地向鸣翠楼跑去。赛貂蝉见了,知道自己的那个建议,把这小子害苦了,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急忙安排人为强善烧烟泡,让这个死鬼赶紧还阳。
再回头说说上午江海阔从码头上回来后,到家里幽会三姨太那件事儿,虽然吃了个没趣,没有闻到腥味儿,却实在把正在屋里厮混的苗秀才和刘玉坠吓了一跳。
这苗赞圃和刘玉坠算得上一对苦人儿。
刘玉坠三岁时,母亲因为难产丧命,是父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的。苗秀才的妈妈是刘玉坠的姑妈,待刘玉坠如同自己女儿。刘玉坠父亲因为受当地的恶霸欺负,被逼得走投无路,一怒之下,上山落草为寇,临走前把刘玉坠寄养在苗赞圃家里。
苗赞圃比刘玉坠大五岁,表兄妹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苗赞圃放学回家,刘玉坠常常缠着他教自己认字,苗赞圃真的把自己学堂里读的书教给刘玉坠。久而久之,刘玉坠学了不少字,自己在喂猪的食槽里划拉。
穷人家的孩子往往比富人家的孩子志向远大。苗赞圃读书很用苦功,只是没有好命运。他父亲去世较早,母亲为了供养他读书,白天种地,夜里纺织,终于积劳成疾,在他进学不久就撒手人寰。苗赞圃的母亲在世时,有意将刘玉坠许配给自己儿子,来个姑舅结亲,亲上加亲,虽然没有挑明,在两个年轻人的心目中,已经形同夫妻。苗赞圃母亲去世后,这苗赞圃把功名看得比婚事重要,不肯早办,刘玉坠只得依着他。再说,他们很难见到刘玉坠父亲,连个长辈做主都没有,家里又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心思办婚事?两个人的婚期一拖再拖,延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