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这种家畜可能就是“吃糠咽菜”的货色。青海那地方既没有糠也缺少菜,饲养员整天为猪的饲料问题犯愁。团里给配发的饲料非常有限,冬储菜季节还有点烂菜叶子,平时没有什么饲料,于是就把从东北嫩江基地供应给人吃的大豆煮煮喂猪,结果还是今天吃明天不吃,吃得多了拉肚子。饲养员蒋福妮说:这些家伙吃的东西比咱家的人吃得都好,它还挑挑拣拣不识抬举。
有一段时间小猪崽的脚上常流血,仔细一看发现是小猪的脚趾烂了,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先让卫生员用医用酒精棉球擦,又把大安片、四环素之类的消炎片磨碎放到猪食里让它们消解“炎症”。后来分析可能是猪圈的水泥地面太凉太硬,就把水泥地面挖掉,重新铺上沙土……那几头小猪最后都长大了,只是没少让人头痛,没少让炊事班的同志受批评。陈班长退伍时感慨地说:当几年炊事班长最遗憾的是没有把猪养好!
在青海养猪,本来就是件难事儿!
我从这些难事儿的过程中理出了个想法——买半大不小的架子猪回来育肥。这个想法得到连长和司务长的支持。过了国庆节后,司务长给我找了一辆由他老乡驾驶的解放牌马槽车到乐都县买猪。
当时选择去乐都有两个原因:一是乐都是青海省汉族占绝对优势的县,回民很少,养猪的应该多一些;二是连里有几个乐都籍的战士,炊事班的辛丙堂、5班的祁兴平,我们关系都很好,可以发挥他几个地方关系的优势。由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走之前非常担心买不到猪,临走时又请示司务长同意带了一袋大米(一百斤)、一袋大豆(一百六十斤),以备关键时候施点小惠。
乐都县是湟水下游河湟谷地最大的农业县,草场仍占全县近一半的面积,只是都在南、北两翼的山坡丘陵上,多数人口和农业区集中在沿湟水河的中间地带,县城所在地是碾伯公社碾伯镇,连里的几个战友分布在县城以东的高庙、洪水两个公社。乐都在我们新兵训练的平安驿以东四五十公里的地方,从天峻县出发当天晚上就到了。
先找到辛丙堂的父亲,说明来意后老人家也有点犯难。他介绍,乐都这个地方历史上一直受伊斯兰文化影响,新中国成立前曾长期受马步芳家族统治,穆斯林习俗根深蒂固,不少汉族家庭基本上不养猪。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曾号召养猪,因受传统习惯影响,养猪一直没有成为农民的自觉行动,养猪业始终没有发展起来,现在一个村里也没有几户养猪的。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些发慌。
第二天一大早,开车拉着这位前辈到几个战士家里。由于以前他们也没有过多的来往,找到一个战士家里要几经辗转。第一次到这养猪不多的地方买猪,情况有点不妙。我已没有奢望有多高的目标——能买到几头就行。每到一家留下小礼小物,表明恳切心情,请求他们想办法能买一到两头。这时我带的大米派上了用场,每家给一点,先后给分了三家,另一家给了有三四十斤的大豆。二三十斤大米在当时的青海农村家庭是多少人没见过的好东西,人情、心情、儿女情、军民情可能都发挥了作用。到当天晚上10点钟,跑了四家,定下了四头架子猪。还有一个战士是桃红营公社的,家在南边的山区,路远一点,我下决心再去一趟。由于带的钱多数还没有用,麻袋里还有百十来斤大豆,多花点钱再买两头猪应该没有问题。
解放车两个多小时跑到桃红营公社,找到战士家里已是将近中午,听说是来买猪的,战友的父亲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村里没有人养猪,买不到。”战士的弟弟看到哥哥的两个战友到家了,兴奋得直蹦:“阿大,北边陈×家有俩猪。”我一听就高兴了,立即要去看看。战士的父亲让吃过饭再去,那时我的心情是激动加忐忑,没办法平静,一刻也不想再耽误,就与他父子俩一块儿绕着山沟河沿找到陈姓老乡家里。听说我们要买猪,那家主人先是一喜,后是一怔。这家里三个男孩,一个女儿,今年冬天要给大儿子置办婚事,花钱就打了这头猪的算盘。可是近来家里人吃饭成了问题,圈里的猪饿得嗷嗷叫。听说买架子猪,老人正愁着这头猪不到出口斤数、没饲料喂怎么办,当即答应愿意卖。怔的一下是怕卖钱少了到儿子结婚时不够用。我看他家的猪不到出口重量也有百十斤,就说,我按出口猪给你算钱,另加五十斤大豆。本意是想用实惠刺激他帮助再买一两头猪。老乡只知当地产的蚕豆、土豆,没听说过大豆为何物,就问:“大豆能吃不能?”
“能!还可以磨豆腐吃!”我说。
“大豆还能怎么吃?”老乡这一问,一下子问住我了,我也不知道大豆除喂猪、磨豆腐还能怎么吃,忽然想起来在家时炒的黄豆。
“可以炒炒吃,还可以放点盐煮煮吃。”我又聪明了一把。
“俺这里没吃过豆腐,吃过蚕豆、土豆,只要煮煮能吃就成。”老人笑了。
我提出再帮助买一头。他直摆手:“不成、不成,村里没几头猪,要再买得找两天。”
再找一天我也不敢等了!当即装了猪到战士家里啃了两个煮土豆,喝了一碗手攫尕面片(青海农村人吃的一种面片)就急急忙忙返回了。
这次共买了五头半大架子猪(比猪崽大、比架子猪稍小点的,我们当地称“半大”),一时成了营里的新闻。有两个连队的上士找我了解买猪情况,我就神秘兮兮地说难度很大,障碍很多。当时颇有点炫功卖乖的得意,又担心他们都去买猪会断了我们以后买猪的路。这样的小气鬼、小心眼想起就觉得好笑!
一年后,我与2连的上士一起去乐都又买过一次猪,这次费的周折很大,效果却不太好,但是,两次去乐都买猪拉的那些大豆及大豆送人的过程让我对大豆有了一些想法。
1955年夏,铁道兵第一任司令员王震将军视察参加抢建鹰厦铁路的铁道官兵时,看到指战员们生活条件艰苦,当即要求部队领导要千方百计改善连队生活,确保战士们的菜香饭热,吃好吃饱。回到总部后立即做出决定,凡参加施工的干部战士每人每天供应二两大豆,保证每人每天能喝上一碗豆浆。并命令铁5师副师长余友清带领当年的转业官兵奔赴黑龙江的密山、虎林大小兴安岭一带开荒种地,兴建嫩江农场。几年后开荒七十万亩,主要种植大豆,供应部队指战员喝豆浆、吃豆腐。大豆供应对我们高原部队有照顾,基本上多少不限,满足供应。每斤一毛三分钱,可谓质优价廉。我分到连队后,就看到炊事班对面的一个帐篷里堆满了大豆。平时用粉碎机打一些喂猪,间或每月做几次豆腐,要么苦、要么酸,让人吃得没有多少兴趣。
圈里多了五头正在长肉的架子猪,加上原来的两头母猪,饲养员每天为猪的生计发愁。在乐都,我曾向老乡建议用大豆做豆腐,祖祖辈辈没见过、没吃过豆腐的青海农民,对豆腐只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而我们则守着一帐篷优质大豆,人没菜吃、猪没食儿吃,无偿地供应当地的老鼠常年贪吃。如果不是高原气候干燥,这些大豆可能早霉变烂掉了。我想,让大家吃鲜肉饺子不容易,而把大豆利用好并不是多难的事。
经过了解才知道,大豆喂猪由于没经过榨油、膨化过程,口感不好,猪不喜欢吃。同时,由于大豆含油脂多,高原气压低,不易煮熟,猪吃多了还拉肚子。最关键的是生大豆还含有一种蛋白酶抑制因子,属有毒物质,笨猪们竟能辨别出毒素,不敢随便乱吃。天峻县新华书店一个老乡蒋金相,他给我建议,最好是把大豆榨油或磨豆腐,让人吃豆油猪吃豆饼,或人吃豆腐猪吃豆腐渣,都是一举两得、双赢的好方法。高原上没有听说过哪里可以榨油,而师里配发的磨豆腐的电磨已在库房里闲置一年多,早就等得快没地方立身了。我立马下决心磨豆腐。
在家里上小学时,我舅舅常年磨豆腐,放学路过舅舅的豆腐坊,经常过去打个牙祭,次数多了我也记住了一些磨豆腐、滤豆汁、点豆腐的简单过程。回到炊事班后与几个同志开始了磨豆腐的“攻坚战”。其实磨豆腐没多少“弯弯绕”,通过对“紧了没豆腐,慢了一锅浆”“热不中,凉不中,甩手温度最适中”等磨豆腐谚语的一次次体验,很快做出了香喷喷、嫩油油的豆腐,以后坚持每天用两桶大豆磨五六十斤豆腐,全连每天中午可以吃上一顿猪肉罐头炖豆腐,晚上有时还可以喝上豆腐汤,生活得到了改善。那几头经常拉肚子的架子猪,每天有了一大桶熟豆腐渣做主食,很快有了精神,有了活力。在以后两年的几个重大节日,3连基本上都能做到有肥猪可宰,可以做到重大节日有鲜肉饺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