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前四年(公元前176年)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凡是被太祖爷狠夸过的,都要吃点苦头,大家都是神仙,都紧跟太祖爷南征北战过,凭什么就你敢横刀立马?
萧何是开国首功,坐了一回监狱,周勃被预言“安刘氏者必勃也”,有再造大汉之功,这回也下了大狱。伴君如伴虎,他不咬你,不等于他是病猫。
老周是文帝的首任丞相,后来因为对国情不了解,被撤换下来,陈平接任。陈平死后,周勃又接任丞相,后来,文帝说侯爵必须之国,我们前后打量了一下,好像这条政策只针对周勃一个人。于是老周交了相印,去了俺们山西新绛县,成了一个下放的老干部。
丞相级的人事调整,几乎是一年一次,折腾劲挺大,这要放在现代社会,麻烦大了,但在当时,问题好像不大。
文帝不喜欢老周,大概没错,虽然他灭吕党、迎自己继任皇帝,有拥立之功,但最初的一段时间,老周有些牛气烘烘。文帝如芒在背,这种感觉不大好,心里很不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恩之人也必有可憎之处。
文帝厌恶老周到这种程度,连他在京城养老都不允许,想想也是,每年春节团拜会,侯爵以上的干部都要参加,文帝一想到又要碰到这个死老头,不爽的感觉就来了,而且挥之不去,所以想办法让他远远地去个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但要说文帝想就此灭掉周勃,也不能下定论。前些日子,张释之在动物园提到周勃,文帝的评价还是“长者”。政治上的评价不低,但就是不喜欢和他在一起,文帝和周勃的关系大概是这样。
对周勃来说,皇帝明显地厌烦自己,就不能不往最坏处想,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问题是,真到了皇帝要灭你的时候,做啥子准备也没有用啊!譬如文帝想要舅舅薄昭死,就派人白衣白帽到府上开哭,可怜的亲娘舅也得和美好的世界说拜拜。
老周不动脑子,反应过度,防卫过当,人家省地县乡的领导哪知道他们高层的这些事,每逢过年过节,都得来看望一下开国元勋,象征性地关心问候一下老干部,老周却如惊弓之鸟,戴盔披甲,让家人荷枪实弹,整装列队。头两次地方领导还以为老周和石光荣一样,不能忘怀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家里模拟战争年代,或者对后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次数多了,从言谈声色中,有人终于发现,周勃同志枕戈待旦,是针对伟大领袖汉文帝的。
这还有啥说的,下大狱呗!
下了大狱,周勃和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老干部一样,对自己的专政机关有了重新的认识,知道了人权和法制是多么重要。
周勃进去,就发现监狱是彻底的市场经济,想要什么都得花钱,不想要什么也得花钱,而且价格都是十八星级的。比如想吃个不馊的馒头,拿钱来;想把刑具松一松,拿钱来。侯宝林有段相声说地摊戏,梆子一敲:“掏钱吧,老太太。”狱卒也一样,天天敲竹杠:“掏钱吧,老头!”
周老受了不少罪,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狱头看没什么油水了,才支了一招:“周老,您和皇帝是亲家呀!您让儿媳,也就是咱们当今圣上的公主说一声不就完了嘛!”
周勃从紧张到恐惧,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办法”两个字。人家一提,有如拨开云雾见太阳。
于是,老周解除隔离审查,做没做结论,未考。
老周从监狱里出来,看看蓝蓝的天,望望悠悠的云,说了一句震古烁今的话:“吾尝统帅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