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事迹者,事情之遗迹也。但在现代汉语里,事迹成了褒义词,不过汉文事迹,也确实多有可赞之处。
汉文帝接棒时,距大汉开国已有四十二年矣。太史公司马迁引用孔子的话“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世,三十年,有三十年的治理,基本上可以达到仁的水平了。孔夫子还确实是了不起,他谓人三十而立,谓国三十而仁,看来,中国的事情一般都得按三十年打谱,急不得。
汉文帝是站在三十年台阶上的巨人,姑且这么评价他,当然,不是过上三十年就一切OK,三十年一代人可以成长起来并且能影响到下一代人,有这个底子,才敢讲天下大治。
关于这一点,我倒想插段闲话,有人发现,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是每二十年要大打一次,为什么呢?一代年轻人长大以后,发现自己的老爹一代被以色列欺负得都了,感到很恼火,当然更不服气,于是起来和以色列再干一仗。结果也和父辈一样,遭到强有力的打击,血也流了,家人朋友也牺牲了,也到了娶妻生子过日子的时候了,于是也消停了。
政治资源也是需要积累的,“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副对联在旧时乡村到处可见,其蕴涵的道理对帝王家也一样适用,也是积德才能长久。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他们对加之于自己的暴虐很容易忘记,但对施舍的仁德却不愿忘记,帝王先世积下的仁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对冲后世的暴虐。
前面说过,汉王朝建立以后,虽然剪除功臣,内部相残,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影响并不大,动乱都在上层。吕后以来,治国崇尚无为,也就是所谓的黄老哲学。无为而治,我看多半是后代总结出来的,搞总结这一套我们都很熟悉。汉初之治,与其说无为,还不如说无所为,以当时粗糙的政治、战乱后的经济、尚未整合的文化意识形态等条件来看,中央政府也难有所作为。男人有钱就变坏,政治也是一样,有了行政资源就想瞎折腾,老子所期待的“小国寡民”,在汉初巧合而成了“大国寡民”,社会民众进入了一种自我的修复状态,这种状态中是否含有近代学人所称颂的自由主义精神,抑或“小政府、大社会”,不妨见仁见智。
文景之治有一个特殊的历史条件,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经济水平以及人口状况都“配合”了政治上的清静无为。所以,汉文帝的事迹就不可能轰轰烈烈,可歌可泣,反而平平淡淡才是真。
文帝发布了中国最早的社会福利政策,活到八十,有酒有肉,活到九十,有穿有盖。这个政策在今天实施起来享受的人口比例也不会太高,当时就更不用说了,但这毕竟是一种态度,有这样的态度,就足以感动中国了,不是说态度决定一切吗?
文帝也重视反腐倡廉。有人献千里马,文帝说:“平日出行,前面有仪仗,后面有卫队,哥哥我一人骑上千里马,一不小心,就变成‘带领’群众了,我还是‘深入’群众比较好。”其实,汉文帝还是很喜欢飙马(依“飙车”造的新词)的,袁盎同学为这事掏心扒肺地谏劝过。送礼之人也是做过调查的,知道文帝喜欢骏马,但是文帝还是能够克制自己。
中国传统的仁政,并不见得一定就是减刑罚,搞福利,只要帝王收敛个人欲望,大家就千恩万谢了。宋仁宗好吃炒羊肝,有一天早晨他对近侍说,昨天晚上想得我都快疯了。近侍说,那还不好办,您吩咐一声不就得了。仁宗说,我后来还是忍住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只要我叫上一次,御膳房就会形成惯例,就会天天晚上杀羊。这就是传说中相当“仁”的仁宗。
上德如风,某种意义上,能管理好御膳房不如克制一下口腹之欲,除弊不如不兴弊。像中国这样的大国,领导人能够清静一点,我想应该是好事。
文帝在做了以上的好事后,没有忘记从代王府带来的老班底,他封宋昌为壮武侯,九卿之中,有六个来自王邸。表面上要大公无私,私下里还是要惠及左右,官越大,越要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