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廷尉以公主子上请。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岁寿!”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是国人熟知的毛泽东词《沁园春·雪》。
这首词首次发表于1945年的陪都重庆,当时二战刚结束,世界政治格局重新划定,中国亦然。
是时,蒋公邀请共产党领袖毛泽东赴渝共商国是,无论如何,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环顾宇内,争雄天下者,公认是蒋毛二人。
国共两党,论天时,蒋为世界列国承认;论地利,天下大半均在手中,且为富饶发达之地;论人和,共产党虽以工农利益的捍卫者自许,但其活动区域有限,国内广大国统地区只知有“共党”,不知有“大救星”,共产党的政策主张并不为人所共知。特别是知识分子阶层,维新以降,五四以来,均以英美宪政、自由民主思想为圭臬,虽然传统士大夫、“左派”知识分子势力不容轻视,但终究是知蒋者众,识毛者寡。毛泽东飞临重庆,除了和中共打过交道的,不少知识分子只知毛润之乃湘中农夫之子,乡间秀才,私下暗忖,毛泽东抑或洪秀全一类人物耶?
毛泽东飞赴渝州,与一班中左知识分子酬酢之间,应友人之邀,抄旧作《沁园春·雪》示之,第二日,重庆报章刊登,一时轰动山城。
此何人哉!此何人哉!一阙歌罢,文人学子不禁心仪。皇帝打倒以后,几十年域中没有万方膺服的权威,大家都有些不习惯,战乱频仍,外族入侵,皆因四万万同胞没有核心,孰料山沟之中有此人物。
俱往矣,雄视古今;看今朝,以天下自许。
后世谓共产党靠“小米加步枪”底定天下,不知毛公辞章,亦可俘获人心。两手都要硬,文采武略,岂能或缺。
凡立国者三:一曰疆域,二曰制度,三曰思想。百代皆行秦政制,秦始皇创新制度,曰皇帝,曰郡县,曰大一统;汉武帝开疆辟土,东亚大国格局初创,有土斯有民,有土斯有财;中国文化,中国核心价值观,中国主流意识形态,虽非汉武创制,制六经,尊儒术,中国人的思想范式确实是在汉武时代搭起了主体框架。从此至后,有王朝更迭,但大局未变,及至晚清,列强殃民,欧风东渐,方有“千年未有之变局”(梁启超语)。但是,变来变去,人心并没有多少改变——学堂里的小男生在游戏时还是以“朕”自称。
比较一下秦皇汉武的共同点:
秦始皇和汉武帝都不是开国之君,都是守成兼开拓之君。秦皇奋六世之余烈,汉武帝是承文景之厚蓄,他们从个人质素上来说,都和刘邦、朱元璋等一干开国之君相近,但是他们有了一定的政治、经济基础,所以事功比一般开国皇帝更大。中国历史上的“××之治”,都是在开国几代后遇到一位英主形成的。如果后来的皇帝越来越糟,我们就不要期待什么治世了。
俩皇帝最接近的特点,他们都是旅游爱好者,骨灰级的,名山大川,尤其是在大海边上的名山,都是百游不厌。当然,他们都是想在旅游中有艳遇,想碰到一个神仙姐姐。这事看怎么说,放在他们那个时代,说他们具有探索精神也不算错,如果全部以今天的知识来判断,他们是迷信分子,也有些不合乎当时的实际。
皇上爱旅游起码有这样的好处:一说明皇帝具有探索未知领域的精神和追求,是开拓型、创新型的领导,要是皇帝关在宫里一辈子不出门,国家肯定是封闭型的。第二,皇帝外出还是多多少少可以看到老百姓的真实状况的,汉武帝堵黄河决口,就是实地看了,才下决心组织动员力量搞的。第三,秦始皇死在旅游途中,汉武帝直到死前几年才停止远游,说明他们的身体不错,身体不好的人是没有旅游的情致的。那个时候,虽然贵为皇帝,但车马劳顿,不是一般的辛苦,而是相当的辛苦。后来同样好旅游的隋炀帝、康熙帝、乾隆帝,深知这一点,所以就修运河,坐船旅游,坐船比坐车舒服。锐圆仔细看了一下兵马俑坑出土的御用马车,不要说麦弗逊式悬挂了,就连个简单的钢板弹簧减震都没有,而且轮子还是木头的,坐一会儿绝对腰酸背疼。
两位皇帝哥哥的最大共同点就是好大喜功,哥俩都是“有理想、有魄力、有作为、有手腕”的“四有”新人,虽然有祖业继承,但是绝对没有吃祖宗老本的意思,反倒是不满足现状,不断开拓,所谓继往开来,他们应该是做到了。纵观中国历史,僵化、停滞、保守、退缩、腐败……基本上是主旋律,皇帝有很多,暴戾的多,昏庸的多,花天酒地的多,有作为的少,尽管秦皇汉武也有暴戾、也有昏庸、也会花天酒地,但是他们在工作上的表现还是很积极的。大凡有作为,都难免好折腾,这里面有个“度”的问题,像汉文帝这样秉持“保守主义”政策的好皇帝是不多见的。
领袖就是国家的发动机,马力大,方向盘和刹车系统就尤为重要,如果遇到了秦皇汉武这样的核动力,怎么让他成为核电站而不是核弹就更重要;如果我们遇到了马力不足的昏庸皇帝,懒散皇帝,国家就会停滞,运气差点,就是倒退,倒退起来,谈不上方向了,刹车系统也多半无效,整个国家被摔烂则是可以肯定的。
从秦始皇登基(前246年)到汉武帝去世(前87年),一共159年,这一个半世纪,完成了中国帝制从发轫到巩固的全过程,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到这么宽阔的时间维度,秦皇汉武仿佛在合作做一件事情。
这一个半世纪,中国该有的都有了——天下纷争,统一六合,高压统治,阴谋篡夺,庶民起义,两军对垒,胜王败贼,骨肉陌路,内部相残,明君治理,剪灭藩篱,大兴土木,征讨蛮夷,放逐异端,学术归一,权力独尊,人民晦气……后来的历史基本上是重复这一百六十年的故事,而且重复得还没有原版爽快,拖泥带水,萎靡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