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孝武皇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这一年是太初元年。汉武帝登基后,有一个专利,就是发明了“年号”。汉武帝把自己登基的这一年规定为“建元元年”,此后,他一共用了十一个年号,从建元到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都以“元”打头,都有重新开始的意思。每次更换年号都六年,此时这哥哥已经在任三十六年了。刘彻十六岁登基,这时,他已经五十出头了。
两年前,也就是武帝大概五十岁的时候,他的大将军卫青去世,“起冢,像庐山”。霍去病是“起冢,像祁连山”,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吗?
五十岁的汉武帝此时仍然怀有躁动的心,一刻也不愿意消停,所谓“五十知天命”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仍然执著于事功,当然,还在变本加厉地追求着长生不死。权力绝对是高品质的兴奋剂。
卫青的死或许让他黯然神伤,因为回顾三十多年的历史,卫青是最重要的合作者。从私人关系看,他是卫青的姐夫,卫青又是他的姐夫,这对互为姐夫的君臣,对于后来屡遭异族侵凌的中国人来说,永远是一种心理补偿,他们是中国历史文化的钙矿。
这一年,汉武帝要用兵伐宛,那时的汉帝国,有点霸权主义,一言不合,就想亮拳头。汉武帝喜欢女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把大舅哥、小舅子拎起来,直接放到统帅三军的岗位上,哎,你还别说,正应了当下的那句民谚,“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皇帝的舅哥真还不差,卫青就是公认为合格的大将军,这叫因私成公。一个人手气旺,起码是个“七小对”,帝国勃兴的时候,随便拎起来一个大舅哥,就是无敌大将军。卫子夫失宠了,现在当红的是李美眉,汉武帝也是俗人,有时候也依赖习惯性路径,用兵的时候,又挑舅哥上阵。
贰师将军李广利严格地说起来,也不能算是草包,起码比贾宝玉高明,贾宝玉好像也是皇上的小舅子。以前看书,看到“贰师将军”,总是不由地和“贰臣”联系在一起,仔细一看,原来贰师是个地名。封侯用地名,县侯、亭侯,都是以地名命之。现在要还是帝国,锐圆有机会封侯,就请皇上封我一个“深圳侯”——深圳的土地值钱哦。以地名命名将军,不知这是不是首创,反正刘彻同学是创意多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贰师将军”这个名号有点戏谑的成分在里面,依稀仿佛和韦小宝的“通吃侯”有点相似。
这事引发了一连串的讨论:一开始肯定有人批评,武帝怀有私心,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娘家风光,所以拿军国大事不当回事,爱美人不珍惜江山;紧接着,评论家又找到了由头,说武帝同学还是尊重党纪国法的,因为“不功不侯”是明文规定,武帝没有以权害法,直接封大舅哥做侯爷,也是值得肯定的;于是好久没见说话的司马光发声了:这简直是胡说!拿国家安危当儿戏,还不如直接破例照顾一下,给那小子封个侯算了。司马光官场老人,《资治通鉴》读得比谁都熟,心里话:“什么党纪国法,那玩意儿是糊弄老百姓的,连给大舅哥谋个侯的好处都没有,那皇上不是白当了。让一个傍妹妹吃饭的家伙带兵打仗,这玩意儿损兵折将,给国家带来的危害是明摆着的。”——这才叫老成谋国啊。
其实,在锐圆看来,大家都是瞎嚷嚷,不得要领。
设想一下,当时的汉武帝牛气烘烘,睥睨天下,不仅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以及一切一切上都蔑视四方蛮夷。宛,是什么?蕞尔小国,也还真就是一只碗。老子是什么,是个锤子(四川方言“锤子”是骂人的话)。武帝想到这里,自己都笑了。锤子砸碗,还不是顺手牵羊,搂草打兔子。
皇上认为,这也就是派大舅哥到西部旅游一趟,没那么复杂。后来,康熙皇帝心领神会,照猫画虎,派韦小宝出征罗刹去也。
司马光文人习气不改,在网上乱发帖子,说什么“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上纲上线,汉武帝当时要看到这样的评论,你们猜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