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莎非常镇静，脸上挂着轻蔑的微笑。她注视着兰瑾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她准备接着对方的话茬再讲的时候，宾相符笑着朝她摆摆手，说：“这样吧，周总，小兰，我已经听明白了，这种商业摩擦非常正常。商业社会，市场经济，竞争客观存在，商战难以避免。个中缘由千奇百怪，千丝万缕，出几个乱世英雄不要紧，别出太多的乱世佳人。”一阵笑声，冲淡了席间的僵持气氛，他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是叫商场老总们，都去做谦谦君子，温良恭俭让，这不可能。竞争，是动态的公平；商战，是优胜劣汰的最好平台。但是，你们选择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宴会上，争个你高我低没有意义。将军决战在战场，于无声处听惊雷，发展才是硬道理。四海也好，丰林也罢，都是商海巨轮。究竟谁能经受惊涛骇浪，最终是人才、硬件和软件的角力。专靠舌战，不能解决生存和发展问题。像你们这种情绪激昂的对话，只能叫感情宣泄。对于有志做商船舵手的人，看你们这种风格风度，似乎距指挥若定处变不惊的素养，还有些距离。周总，你今天请大家干什么来了？我不想听曹刿论战，我想喝酒，想跳舞，想唱歌。”
周慧莎心里顿生忐忑，但还是笑着鼓掌欢迎道：“那就遵从省长安排了。”宾相符看着四个商户，说：“不好意思了同志们，我跟他们说得太多了，冷落了诸位大老板，原谅原谅。我听过别人这样的议论，是评价商界新贵的，大概意思是，没钱的时候，一帮朋友，有钱的时候，一帮保镖；没有钱装有钱，有了钱装没钱。所以，我想问问几个大老板，发财后感觉如何？回答大家不满意，你们喝酒。满意了，我老宾喝酒。你们觉得不公平，我陪着你们喝酒，这应该很公平了吧？”
气氛热烈起来，四个商人大笑，聚会的活动重点，向商人倾斜转移。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四个商人身上。
商户赵锡成，大个儿，壮实，皮肤黝黑，满脸横肉，梨形鼻子，鲶鱼嘴巴，肥厚的双唇稍紫，因眼睛不是很大，衬得五官不太协调。要是把今天的场合当成舞台，他应是反派人物。这也挺正常，现在的暴发户，五官端庄正气凛然的不多。大都是八只爪的螃蟹横着走，在沼泽泥泞里通吃。
赵锡成不怯不颤，淡淡一笑说：“我是个退伍兵，今生和周总有缘，野心勃勃地进驻四海，上蹿下跳地苦心经营，但因为底子薄本钱少，至今还没有发达起来。所以，宾省长说的那几种商人，我都不沾边。不过，我敢保证，即便是将来发了大财，趁了百万千万，我也不会改变自己什么。没钱不装小，有钱不当大，这是军人的骨气。我为了做生意赚钱，卖了房，搭上退伍费，老婆把出嫁时的首饰都卖了。我携家带口从农村出来，到省会选择四海经商，并有幸遇到周慧莎老总，我觉得开局不错，枪响都能打到靶上。可是，离我想象的目标还相差太远。我们离开农村老家的那一天，我们赵氏家族，一群老小送我们到村头，叮嘱我们，‘等发财了，别忘修缮一下咱赵氏家庙’。我对他们拍拍胸口说，‘请老少爷儿们放宽心，我赵锡成混不出个人样来，不回来见你们’。所以，将来我真是发财了，我不会先修家庙，我会先把学校的坯土草房扒掉，盖一座像模像样的学校……”
赵锡成说着，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宾相符也被感染，他扫了大家一眼说：“都看到都听到了吧同志们，这才是商人的风骨。做小生意，有大气魄。毋庸讳言，开始做生意，大都为养家糊口解决温饱。完成了资金积累，出手做大买卖，应该有一种精神追求在里面。个人的财产多了，就应该赋予它一种积极的社会意义。人发达了，要有个境界。像李嘉诚，人家不但是财富富翁，还是精神富翁。什么叫境界？精神永远高于物质，就是境界。钱这东西，我们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要评价今天周总张罗的晚宴，就是在我们喝酒吃菜的同时，我想，也应该给周总一种期望，一些鼓励。期望你一定把四海商场变成培养大商巨贾的摇篮，树形象，出效益，还要做好慈善这一块儿。对，大家知道，省里一年要搞几次大的慈善活动，捐富济贫，慈悲利生，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这才是富商的高境界。请你记住周总，只要你们四海商场，累计向社会捐款达到三十万元，我就亲自带省里各大媒体，和工商管理部门给你们去祝捷，去宣传。三十万元算一个结果，每达到一次，我就一定去你们四海一次。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的联谊活动也好，我们的私下聚会也罢，统统可以说，我们的活动，就有了积极的社会意义，周总的酒饭钱，就没有白花。这样的话，要比你们花大钱，找媒体做广告强；比你们为了个街头广告位，而麻烦郑市长好。怎么样？这个晚宴的意义升华了吧？筹措这桌酒宴的时候，你周总还遮遮盖盖，前怕狼后怕虎，怕有人说你假公济私，吃喝拉拢，你应该从患得患失的状态中，大踏步走出来。”
赵锡成张河川等四个商界老板，齐刷刷地拍着手站起来，掂起酒壶，举起酒杯，走到宾相符面前敬酒。宾相符没有站起来，而是会心一笑，问道：“不是说好要自我介绍吗？怎么又乱规矩了？”四个人异口同声说：“先敬省长酒，先敬省长酒！”宾相符说：“喝酒可以，今天我过来，主要任务就是喝酒。不喝，你们周总还不愿意我呢！不过，同志们，刚才我说过了，我想听听诸位的自白。对，自我坦白。”
按说，商界老板心中无怯，见过的人太多了。只是头一回见到副省长这样的大官，才显得小媳妇儿见公婆似的。但气氛一活跃，大家就参与进来了，各自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宾相符不会知道，眼前站着的女商户童小环和汤晴，在刚过去不久的那场足球骚乱中，即便是面对手持警棍、武艺高强的特警，她俩也没怎么屈服，省长还能把人怎么样！尊重不等于胆怯。所以，省长既然看得起，介绍就介绍，也不是啥丑事儿。
这时，宾相符起身，抱拳对大家说：“抱歉，我方便方便。”但大家看到，他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并没有入座，而是打着电话出去了。看来，副省长的电话，也是内外有别的。
宾相符暂时离开，一直说话不多的郑砚池开了腔，看他也挺放松的。他瞄了下邢凯，插科打诨似的说：“邢凯，那几句劝酒顺口溜怎么溜？溜溜，叫大家听听。”邢凯和他相视一笑，清清嗓子，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来敬酒……”往下，邢凯不说了，他看了一圈儿人，抿嘴一笑止住了。这时，大果也许估计到下边的段子带色，浅笑着，拉住小果也出去了。邢凯壮壮胆，接着往下溜，“领导在上咱在下，说干几下就几下。”周慧莎双腮呈现出两个笑靥，以轻淡的指责口吻说：“邢凯，学坏了吧！”大家仰天大笑。
有一种人，当他把大家捣得捧腹大笑的时候，他却不笑，这是真功夫。郑砚池就是这样，他没有笑，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肯定是心猿意马的。他对着大家说：“活跃活跃气氛，很好，大家今晚是不是有压抑感呢？就请邢凯，为大家做做精神按摩吧。”大家都在赔笑，邢凯受到鼓励，无所顾忌起来，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感觉不是好兆头。本来，我嘱咐自己，今天要杜绝所有社会活动。可是，今天知道宾省长郑市长要来，我就不管什么兆头不兆头了。究竟什么梦呀？”话到嘴边，他卖了个关子，不吭声了。郑砚池催促他说下去，他才接上了话茬，“上神说，你这个人，上辈子是个女人，这辈子还应托生个女人。我们一打瞌睡，叫你托生成男人了，还不是你一个，一错就错了这一代人。按照原计划，今天的成年男人，都应该是女人。没办法，我们还是把你们这一代不守男道的男人，统统变成女人好了。于是，我就长发披肩，秀色可餐，一群群拈花惹草的男人，像没头苍蝇一样追随我，乱抓乱挠我，把我丰满的胸部都抓挠空了。我生气，气了就喝酒，一喝就高。我走到酒店楼下，一件花衬衣从楼上飘下来，砸住我的头，我更气，冲着上边喊，你把那女的，也扔下来好了，扒掉人家的衣服，还从窗户往外扔，男人真不要脸。我知道自己喝高了，回家睡觉去。老婆不拿被子给我盖，我气得直哼哼。其实她也不是成心冻我，她先问过我，你还需要啥？我说，我需要男人爱我。老婆笑着说，我问你身上需要什么？我知道需要被子，我就不说要被子。我说，我需要老公。她问，没老公咋办？我说，没老公我就找邻居大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