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就是点亮人们心灵的灯
——对话“官员作家”李天岑
张鲜明曹国宏他是官员,从公社团委书记到公社党委书记,从南阳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到邓州市委书记,从南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到南阳市委副书记,直到今天的南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他是作家,从二十多岁起,三十多年来,从未放弃作家梦,发表了大量的小说、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品,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两部、长篇小说两部。前不久,根据他的长篇小说《人精》改编的电视剧《小鼓大戏》,荣获全国第二十五届金鹰奖。他的创作精神和创作成就,一时间成为我省政坛和文坛的美谈。见到李天岑,第一印象是“很南阳”
重重地握手,那劲道,让人体会到“秦人”的豪爽与大气,让人想起“北方”、“真诚”、“情性”之类的词汇。和蔼地一笑,大而长的额头,皱纹翻卷,从鼻翼到嘴角的皱纹也深刻而生动起来,让人想起春耕时节南阳盆地广袤而生机勃发的田野。定然凝视,他的眼睛很快地眨动几下,一束目光亮晶晶地照过来,清澈、深邃,就像秋日的白河在阳光下粼粼地流动。娓娓道来,一板一眼,腔调沉稳,于方言土语之中让人进入南阳盆地特有的风俗民情之中,中间穿插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细节,一股浓浓的楚风汉韵。
此前,读过他的书,譬如,小说集《月牙弯弯》、《找不回的感觉》,还有长篇小说《人精》、《人道》等;看过由他的长篇小说《人精》改编的电视剧《小鼓大戏》,知道这部电视剧在央视播出三次,还得了全国第25届金鹰奖。2010年12月中旬的一天,我们相对而坐,听他谈文学、谈创作,就像在读一部书,一部叫做“李天岑”的书。
在当官与写作之间
记者:从你的身份说起吧。你一直是从政的,当过镇平县团县委书记,南阳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邓州市委书记,南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南阳市委副书记,现在是南阳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同时,你又是作家,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是“南阳作家群”的骨干之一。人们在说到你的时候,总爱在你的名字前面冠以“官员作家”这样的称谓。这样称呼你,你习惯吗?
李天岑:习惯了,也就接受了。本来嘛,咱干的就是行政工作,又是在领导岗位上;业余咱喜欢写作,出了几本书,算是个作家吧。起初,朋友们用“官员作家”来称呼我,我感到有点调侃的意思;尤其是“官员”这个词,听着有点不太舒服,咱共产党的干部,不习惯被称作“官员”。后来想想,写作圈的朋友都对咱很尊重,人家这样称呼咱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大概只是为了把像咱这样的作家与专业作家、职业作家有个区别,就像说“工人作家”、“农民作家”一样。
记者:作家圈子里的人都说你这个人很神奇:“官”当得好,在老百姓中间口碑很好;小说也写得好,出了那么多有分量的小说。你是咋做到这一点的?在当官与写作之间,难道没有冲突吗?
李天岑:我女儿对我的人生有一个总结:“前半生因文得官,后半生因官得文。”我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我这一生啊,当初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作家。我从小喜欢读书。那时候,农村没多少书好读,凡是能找到的书,都读。读了《红旗谱》、《林海雪原》等小说之后,入迷,觉得小说实在是太伟大了,就梦想当作家。参加工作之后,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县文化馆或文化局,觉得那地方实在是太好了。没去成,组织上让我去公社当团委书记,从此走上了从政这条道儿。但写作的爱好没改,到哪儿都写:写公文,也写消息、通讯。我写公文是有一套的,领导很喜欢,说咱思路清;消息、通讯,还有报告文学,经常上广播、上报纸,我在当地小有名气,这对我后来的进步有一定的作用。也许,这就是“因文得官”吧。至于“因官得文”嘛,主要是因为在行政领导岗位上,接触社会、接触人的机会多,对于世道人心的了解也许更深一些,这对创作绝对有帮助。有人评价我这些年写的小说很老辣,大概就是因为我在行政工作岗位上,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看人看事可能会比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更深更透一些。有文学圈里的朋友说,如果你当初不从政而是一直坚持创作,也许早就成名了。我认为,假若当初不从政,也未必一定能写出好的东西来。因为不从政,有些东西你是体会不到的,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就缺少应有的深度和高度。譬如,我的《人道》出版之后,有不少评论家都说我把“官场”写得很本色,人物、细节等等都很真实,如果我不在“官场”,写出来的也许就不是那回事儿。
重要的是特别想写
记者:当官,是你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
李天岑: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样说吧。从政,是我的工作,是我的立身之本,也是我的社会责任,在这上头我很努力,为老百姓干了不少事情,也得过不少荣誉;同时,我的心中一直存着写作的欲望,就把平时的行政工作与体验生活、积累素材结合起来。其实,生活是不需要专门去“体验”的,我们就在“生活”之中,就像我们不需要专门去“体验空气”一样。重要的是留心,用心去品味生活。
记者:对,重要的是“留心”。你是一个很留心生活的人。
李天岑:生活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样的,有人对它视而不见,有人却会对它进行琢磨和观察。对于生活,留心与不留心是不一样的:留心了,你会记住生活的细节、记住对生活的感受;不留心,它就会像河里的水和天上的云一样,白白地流掉了、蒸发了,不留下踪影。作家,大概就是留心生活的那种人。我有两个包:一个是公文包,一个是“写作包”。你看我的“写作包”,任何时候都随身带着,里头装的是一些书、杂志、剪报本,还有胶水、剪刀、白纸和笔等等,看到有意思的文章,剪下来;听到有意思的故事、段子,或是有了灵感,马上记下来。我已经积攒下来好多个“写作包”,许多小说素材就是这样得来的。
记者:很多人都纳闷:你政务繁忙,各种应酬又那么多,怎么有时间写小说?
李天岑:对于业余写作者来说,总是没有整块时间,得学会挤时间。最重要的是,你心里是否真的有你特别想写的东西,就像一只母鸡,如果有蛋要嬎,总会找时间、找地方去嬎的。几十年来,我什么时候也没有忘记写作,心里总是充满了写作的冲动,那么多人物、故事活跃在我心里,就像兔子一样在我心里踢腾,撞得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像《人精》中“赖四”这个人物,足足折腾我六七年,只有把他写出来,才得安生。
有了写作的冲动,只要有一点点时间也会用在写作上。我不喜欢应酬,有些不必要的应酬能推则推,为的是给自己挤一点时间。记得我在镇平县当团干的时候——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参加一个团干培训班,住在南阳市北郊的一个地方,那是夏天,苍蝇、蚊子特别多,晚上,别人都去看电影了,我一个人在住室里,用枕头当桌子,趴在床上写小说,一连写了六七个晚上,蚊虫叮咬,大汗淋漓,硬是写成了《月牙弯弯》。那些年,一年能发好多篇小说。当邓州市委书记那几年,实在太忙,没工夫写,但依然坚持搜集素材,脑子里总是在构思。出差途中,突然有了灵感,我会找一片纸,赶紧写上一阵子。这些年,没那么忙了,白天上班,晚上总是要写上几个钟头。星期天,没有特殊的事情,我会把手机关掉,集中精力写上一天两天,日积月累,一部两部长篇也就出来了。
写作是一种社会责任
记者:还是回到你的身份上来。你觉得,作家情怀对你从政有没有影响?
李天岑:有啊。主要体现在平民意识上。人家把我看成“官”,而我在跟人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官”看。每次到乡村去,看到乡亲们,我的心里头总是软软的、暖暖的。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在乡村的艰苦生活,想起我那些依然在家乡土地上生活的父老兄妹,于是我经常回到家乡的村庄去,找邻居们聊天。我觉得,这是在“接地气”。包括在当邓州市委书记那些年,我到基层去,很喜欢直接跟老百姓接触,在田间地头、在村边、在农家小院,看到老农民,就蹲在那里说上一阵子,啥都说,很开心。跟老百姓拉家常,听听他们说心里话,一是为了了解民情,便于指导工作;二是为了搜集写作素材。我总是用“作家”的眼光去调研,用这种眼光去看人看事,往往会看得多一些、透一些。看到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作为“官”,我感到自己的责任很大,就会更加急迫地谋划地方经济社会的发展,想方设法去改善民生。用“作家”的眼光去看生活,就会更多地关注有特点的人物,我就会思考这些人和事背后的意义,会去想许多人生的道理。譬如,我从“赖四”这个“活鬼”式的人物原型身上,深切到感受到了“改革开放把‘鬼’变成人”的事实,从内心深处体会到改革开放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我觉得,对于从政的人来说,有一点“作家情怀”就会多一些人文关怀,会对社会和人生多一点思考,会更加自觉地去坚持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
记者:你是一个社会责任感很强的人。写作,对于你来说,是一种社会责任吗?
李天岑: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爱好,但更重要的是一种社会责任。经常有人问我:像你这样地位的人,啥也不缺,却劳神费力地去写什么小说,到底图个啥?一开始,我回答说:图个高兴,因为我喜欢文学。后来想想,还不完全是这样。我总觉得,人生在世,一是要当个明白人,也就是明白为啥活着;二是要把自己对于社会和人生的感悟传播出去,尽可能地用真善美去影响别人、影响社会。这就是写作的理由。
记者:你的作品,总是充满了暖色调,即使是揭露生活阴暗面的作品,譬如《人道》、《粉碎的玉镯》等等,是揭露官场阴暗面的东西,最后都还是给人以希望,并没有把这个世界写得阴冷和绝望。这是因为你的官员身份呢,还是因为你的文学观原本如此?
李天岑:这些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写作,就是为了点亮人们心灵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