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省里来的长途电话,蔡科长就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电话室。
“喂,你在哪里?省委党校?……啊,是张书记,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嘿嘿。”他聪明地眨着黑豆般的眼睛,好像张书记就在面前,“学习结束了,今天就要回来?那好啊!热烈欢迎!我马上就叫小马把你的屋子收拾收拾,喷喷敌敌畏,把臭虱跳蚤消灭掉,把蚊帐也撑上……”
“那些不急。”张书记在电话里说,“现在主要是看能不能来车?”
“车?”
蔡科长的笑脸立刻变成了一副黑丧脸,额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他当科长以来,最头疼的问题是车,最忌讳说的是车。平常,你只要上他屋里,他会把那些带锡纸的带把儿的香烟拿出来,连声地让你“吸、吸”,把“龙井”、“毛尖”茶叶拿出来,泡得黄澄澄的,不住声地催你“喝、喝”。他最怕听“给俺派部车吧”,一听说这话,他正笑的不笑,正说的不说,脸就会立刻黑丧上。当初,机关里只有一部小车,不够坐。没办法,又添一部,仍不够坐,一直添到三部小车,还是不够坐。就是添到十部八部也是个紧张。上个月,换了县委书记,新书记到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下放小车。一部下放给防汛指挥部,一部下放给老干部休养所,只叫机关留一部用。他一听说可慌了神,忙去找书记说:“这可不行啊,书记!三部车都不够坐,留一部能行?书记部长们都是几十几的人了,再说这一茬子领导都是解放前吃尽苦,建国时期受了苦,“文化大革命”中被折磨得苦,如今都是百病缠身,坐小车都喘不过气,还能叫去挤公共汽车?”好说歹说,新书记才答应试验一段再说。试验到今天才够三天,大院里吵得几乎要翻天。这个部要车往地委送档案,那个委要车去专署取急件,还有的要车迎接省里来宾,有的要车欢送地区领导,没有一件事不关紧要,眼下,他自己也不知道小车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车的问题嘛……”蔡科长支吾着不知咋样说好,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了,“张书记呀,虽然你是我的领导,可在这个问题上我得批评你,你那脊椎增生啥时间治治哩?嗯?回来再说?那不行,我可知道你的毛病,回来工作一忙,你就把病忘啦!你就在省里找找高手,访访名医,下决心治两天吧,张书记,不要太固执了!”
“眼下是不是没车?”张书记问。
“车嘛,不成问题。”蔡科长干笑着,“问题嘛,是你的病。那儿你要是没熟人,你可以去找俺娃子他舅,他在医学院是个权威……你说行不行?”
“好了,我清楚了,你不用再派车。”
不管咋说,张书记总算答应了。蔡科长卸了一个大包袱,长吁一口气,微笑了。
“丁零零……”电话又响了。
蔡科长抓起话筒:“喂,哪里?”一听是爱卫会找他的,忙回答,“我就是老蔡呀。”
“蔡科长,你咋搞的?”电话里嚷道,“开会的人都到了,就差你了。你这个大官真难请。”
蔡科长苦笑着说:“别批评了,同志哥呀,谁也没有闲着谈恋爱呀。我马上就去好不好?”
他刚出电话室,新闻科小刘迎了上来,笑盈盈地对他说:“蔡科长,给你汇报个事,省报社来了个记者。”
“那好啊!热烈欢迎。”蔡科长连说带笑。
“蔡科长,省报记者是很少到县里来……”
“我知道,这是贵客。”他不等小刘说完,就喊来了通讯员小马,吩咐道,“省里来个记者,你把二号招待室开开,把铺的盖的都换成新的,把原来的蚊帐扯下来,换上尼龙蚊帐,再喷喷敌敌畏,把臭虱消灭掉!这号人最怕臭虱跳蚤咬,一咬就彻夜睡不着觉。”
“不用了,蔡科长。”小刘撵过来说,“记者昨晚已住在招待所里,现在只需要给派部车。”
“车?”蔡科长脸又哭丧上,“车是个问题。”
“记者急着去凤凰坡采访哩。”小刘为引起蔡科长的重视,进一步阐明理由,“凤凰坡今天上午召开群众大会,动员边抗旱边搞农田水利建设大会战,记者急着去拍个照片。可那儿又不通班车,要通班车就不难为你了。”
蔡科长搔搔头,叹口气:“唉,我要是孙悟空多好,拔根毫毛一吹就变个小包车。”
“你就想个办法吧。”小刘急不可待。
蔡科长低下了头。记者采访确实要紧,车的问题的确得考虑。啥办法呢!他想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大团结”票子,塞到小刘手里,说:“火车站有出租小车,你租吧。”
这一宗,好赖又打发走了。蔡科长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想起爱卫会刚才催他去开会,慌慌张张拿个笔记本,锁上门就走。猛不防一只手上来拧住了他的耳朵,他一瞅,是信访科的王科长,嘿嘿笑笑:“我当是鹰哩!”
“别走,上屋汇报个事。”王科长丢了他的耳朵。
蔡科长急着去开会,本不想往回拐,又不好不拐,只得拐回来。
“啥事?”到屋后,蔡科长逗他道,“夜里嫂子叫你下跪了?”
他两个见面就是这样,不骂不说话。因为他们是老伙计了。他俩是一九五六年秋一同调进县委的。当时老蔡进行管科当科员,老王在群众来访接待室(那时还没信访科)当接待员,后来他们一同当了副科长。去年春天,又一榜公布他俩都当科长。就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红卫兵也叫他俩一块儿扫厕所。
“说个正经事。”王科长表情也正经起来,“省委信访处的两位同志要走,得给派部车送送。”
蔡科长又是脸一哭丧,又是那句话:“没车。”
“有也得派,没有也得派。”王科长口气很硬,“我们信访科要你派过几次车?”
蔡科长耷拉着头,扑闪着眼。的确,信访科从来没找他派过车,头一次就遇上没车。他苦笑着向王科长诉说了自己的难处。
王科长一听,还得给他派十部八部车哩,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说这,你只说给车不给?”
“真没车。”蔡科长难为情地一笑,“朱常委今天十二点前要赶到地区开个紧急会议,还没安排车哩。”
“我看了,就是有车你也要巴结官哩。”王科长半笑半不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