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变得炎热,眼见着雨季即将结束,在雨水与阳光的滋润下,岩缝中的杂草疯了似的生长,于是柒河每天的工作又多了一件。
哈珀的脾气也变得越发古怪起来,自从艾萨克一伙人离开之后,哈珀虽然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是柒河却能听到他越发频繁的踱步,有时会在深夜传来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每次露面时,哈珀越来越多的露出些急躁的神情,以至于一些风吹草动会让哈珀莫名的紧张起来,而有些时候,他的眼中又透露出诡异的狂热,仿佛一个淘金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岩缝中发现了一抹金黄。
哈珀的怪异举动让柒河隐隐约约感到不安起来,他似乎失去了责骂柒河的兴趣,整个人人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亢奋,有时甚至会用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紧紧盯着柒河,然后又突然转身钻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锁上一整天。
几乎是一种本能,柒河觉得艾萨克带来的,是巨大无比的危险,无论哈珀与艾萨克密谋的是何种计划,自己现在都稀里糊涂的处于危险之中。这种好像一个四肢瘫痪的盲人置身于无归森林的危险之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深。
终于,在一个夜晚,柒河在睡梦之中被哈珀的脚步声惊醒,柒河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窗外夜雨连绵,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周围的一切,发出的嘀嗒声,依然盖不住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哈珀拄着剑,拖着脚步,从走廊走到客厅,又走回自己的房间,忽然又似乎传来爬上木楼梯的嘎吱声。铁剑在地上划过,发出的嘈杂声音,声声割在柒河的耳膜之上,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在黑暗中爬行,嘶嘶作响,随时准备将猎物一口吞下。
柒河侧过头看向窗外,天空漆黑一片,乌云压的很低,无归森林里发出的神秘微光,不知是夜游的精灵还是迷途的幽魂,成了外面唯一的光明,摇曳的树影张牙舞爪,柒河仿佛在其中看见了哈珀疯狂而扭曲的面孔。
“我一定是疯了。”柒河闭上眼,冷汗湿透了衣物,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明天就离开,我要回公会,柒河暗想,我可以回去说说好话,让他们换个人来。
明天就离开!!
窗外,无归森林里的微光也渐渐微弱,天地间终于归于黑暗……
与此同时,墟江南岸,墟阳城,作为承载着南北货物流通的枢纽码头,墟阳城规模虽然不及北岸的拥浪城,却也是南方最大的城市。
夜雨洗刷着整座城市,夜已深,沉寂的城市陷入睡梦,参差不齐的房屋一间间暗了下来,富人区温暖而舒适,平民窟却泡在雨中摇摇欲坠。不时几声夹杂着摔破酒瓶的笑声从码头那边的酒馆里传来,而漆黑幽深的小巷里,则偶尔传来几声惨叫。
就如同大灭绝后重新建立的大多数城镇一样,墟阳城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之徒遍布,整个墟阳城被大大小小的船帮水贼,地痞团伙控制,城里的居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半夜钻进路边的小巷,何况是如此雨夜。
但南来北往的客商中,总有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无视长辈的告诫,揣着钱,贪恋着花街柳巷温柔乡,一头钻进了城市的深处,钻进了巨兽的血盆大口之中。
两个绿鳌帮的成员,狠狠的踢了一脚地下的男人,男人抽搐了一下,四肢大张趴在地上,温热的血液与污水混合,慢慢的在地上晕染开来
他的身边,站着的两个绿鳌帮成员,头上绑着墨绿色的头巾,穿着破烂的皮夹,露出的粗壮胳膊上,纹着两只巨大的鳌虾,浑身散发着鱼腥混合着劣质烟草与酒精的臭味,丝毫不介意雨水的冲刷,翻弄着手里的钱袋,而钱袋的前一位主人,已经倒在一边断了气。
“怎么样,有多少?”一个大胡子成员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剔骨刀在尸体上擦去血迹。
“呸,晦气,这么几个钱,还不够哥们喝一顿。”他边上肥硕的同伙,从钱袋里倒出钱币,掂量了一下,“白费我们跟他淋了这么久雨,还以为是个肥羊,呸。”一口浓痰吐在了尸体上。
大胡子站了起来,道:“算了,快走吧,找两个小妞,然后喝一杯,这该死的雨,老子裤裆里都快长蘑菇了。”
“哈哈哈,那不更好,你那话儿能有蘑菇大?”
两人互相叫骂着,向巷子外走去。
大胡子骂不过同伴,只好一个人东张西望,忽然,他看见巷子口对街那家旅馆,二楼的窗户洞开,橘黄的烛光洒出,摇曳不定,一位妙龄女子坐在窗边,倚着手臂,望着窗外的雨景,长长的黑发流泻而下,披散在双肩,面前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大胡子对于自己的发现大喜过望,吹了个口哨,调笑道:“嗨,小妞,是不是在等情郎啊,不如……”他突然停住了话,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连忙低下头,低声说着倒霉,连忙拉起同伴向着贫民窟方向快步走去。
“哈,你吓成这样干嘛,你不行就……”
“闭嘴,你这个蠢货,没有看到她胸口的徽记吗。”
……
声音渐渐远去,窗边的女子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火光在她眼中跳动,深邃而平静,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塑,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中所想。
终于,她微微侧过脸,眼光上瞟,看向了夜空中的某个地方,片刻之后,再她所望的方向,一个小点慢慢的放大,慢慢的接近。
一只浑身漆黑,像乌鸦一样的鸟自雨夜中而来,栖在女子身边的窗台上,发出几声鸣叫,开始自顾自的梳理起被打湿的羽毛来。
女子伸手摘下鸟腿上绑着的卷轴,食指轻轻的敲了敲,一道光华闪过,卷轴舒展开来。
女子看完卷轴上的内容,又卷了起来,道:“知道了,我会去办的。”手轻轻一挥,卷轴飞出窗外,燃烧起来,化成飞灰,飘散在雨夜之中。
乌鸦一样的鸟对着女子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又消失在夜空。
女子站起身来,再一次瞥了一眼小巷中倒地的男尸,关上了窗户。
烛光也灭了……
第二天,连绵的雨终于在破晓时分停歇,但是乌云却没有散去,隆隆雷声藏在云后闷响,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柒河很早便起床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带来的几件换洗衣物,跟一枚代表灵术师公会成员身份的小徽章而已。
之后便坐在自己房间内,呆呆的望着屋顶,直到楼下传来哈珀的咳嗽声,才急忙跑下楼。
哈珀坐在破沙发上,皱着眉头,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柒河看着哈珀,清了清嗓子,终于鼓起勇气道:“哈……哈珀先生。”
哈珀不耐烦的抬起头,盯着柒河。
看着哈珀的脸,柒河更加紧张起来,到嘴边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我想……跟……跟您告辞,我想回……我是说,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想回公会处理一下……我……想今天就动身。”
“嗯?”哈珀显得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低下头忙了起来。
“今天?这天气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没……没事的,我想大概走出不远应该能遇到路过的商队。”柒河额头的汗都冒了出来,鬼知道有没有路过的商队,他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为此即使在雨中淋上一整天或者在雨中走上几天几夜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哈珀站了起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好吧,替我向会长带封信。”
柒河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上楼准备拿行李。
突然,柒河感到背后一阵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还不及反应,脑后一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便瘫倒下去。
哈珀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柒河,过度的衰老令他的灵力严重衰退,但是从背后偷袭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毛小子还是很轻松。
哈珀弯腰拎起柒河的两条腿,像拖着个破麻袋般的向着书房走去。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心中像是烧起一团火,柒河的行为让他感到恼火,这个该死的混血种,居然想逃跑,难道他不知道能为如此崇高伟大的目标献身,这是他最大的荣耀吗?
哈珀恶狠狠的想着,走到了书架旁,深处两只手指比划着,低声念了几句咒语,书架向两侧移开,露出一条通往幽暗地下的楼梯走道。哈珀拖着柒河走了进去。
“该死的东西,不管你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能让你离开,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再过几天,一切都将完成,无论谁都不能再这个时候破坏我的好事。”
地下室阴暗而潮湿,墙壁上的青砖沁着水珠,角落里码放着几个破旧的箱子,此外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骸骨。
哈珀将柒河丢在地上,双手挥动,十几个闪耀着光辉的玄奥字符凌空浮现,钻入柒河体内。蓝光一闪,柒河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光芒收敛,地下室又暗了下来。
哈珀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楼梯,回到了书房。
书柜在身后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