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短发伴随我走过小学中学时代,然而心底的长发梦却越做越强烈。等到中学时代结束,我拖着行李箱外出求学的时候,满校园的青翠葱绿再次激发我的长发梦,我终于可以留长发了!
经过一年青黄不接的难看时期,我终于可以扎一个短短的马尾了,把头发绑起来的那一刻,我兴奋得在宿舍的镜子面前左转右看,虽然仍然是个黄毛丫头的模样。
读书,工作,融入社会,我的头发在这些岁月里就这么一点点长长了。等到有一天照镜子,我突然惊觉:我有一头长及臀部的长发了,而镜子里的女孩已经长成,有着唇红齿白的姣好面容,和细密的心思。
像爱惜一个孩子一样地,我开始爱惜我的长发,用上最好的洗发水,买来各式各样的真丝发带水晶夹子把头发装饰得很美丽。披肩自然垂落,编织粗粗的辫子,或者梳上高高的发髻,每一种发式都能带来不同的心情。阳光灿烂,沉静忧郁,豁然开朗,众多的日子里,长发伴随着心情一起度过。
时光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溜走,许多的经历许多的心绪都已经成为回忆,我的头发也沾染了回忆的色彩,黑黑的,直直的,在风中翻飞的时候,丝丝缕缕,像记忆中莘莘校园里的柳条,停在时光的一隅,飘荡。我突然想剪掉这一席长发了。
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没有一个不反对的,但是我剪发的决心如同留长发时的那般热切和坚定。
理发师挥着剪刀轻快地在我头上晃动,头发丝丝掉落地上,如同落在我的心上,轻轻地,印上了一道道痕迹,那是昨日的痕迹。
甩甩头,异常清爽,在理发师欣赏自己杰作的得意的目光里,我走出了大门。我没有照朋友的话去收集满地的长发,不是不留恋,只是觉得把它和那些经年的往事一起留在记忆里会更合适。
关于春天
夜里,我从教学楼前坪经过,一丛白色的影子从眼前掠过,我忍不住放下脚步侧望,那是一树白花,一朵一朵,开得密密匝匝的,在黑色的夜空里,她们在树枝轻舞,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些词儿,妙曼,灵动,饱满,纯净……
被冬尘封得太久,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一成不变的苍灰色,我的身体和思想似乎也被冻结了。此刻,这些白色的花瓣舞动着,我像是听到了一支清雅的曲子,关于春天的乐曲。
低下头,脚旁的小草似乎在拱着泥土,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苞在窃窃私语,不用等到明晨的阳光,它们就要开放了罢?因为,似乎有一些香气在我的鼻尖打着回旋,那些熏风呵,你是想让我醉吗?
抬头张望,体艺馆身后的远处,一角青山隐约可现,虽是凝重的暮青色,但是明天,在明天的太阳底下,它是深紫浅红的吧,那些在阳光下仿若要流淌出来的色彩一层一层地逼近,让你忍不住朝它奔去,越过草地,穿过小路,爬上高高的山顶,于是,云呀,草呀,树呀,伴着清风,伴着阵阵欢叫声,一起涌到你的眼前来。归巢的鸟,镶金镀紫的夕阳,是否如那流金的岁月,让你沉入其中不愿归去?
或者,脱去厚厚的冬衣,楼下那条小河的身姿是否已经变得更加妙曼了?绿水轻流,曲折蜿蜒,那些鹅黄细柳,那些金鱼小鲤,也来凑凑热闹,婀娜摆动着,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泛黄的书页上,硬是让我无法安心把那一本书翻阅下去!
还是打住罢,把这些留待今夜的梦里细细追寻,让明晨的阳光把它们一一点亮!
光阴它带走小朵的故事
初识小朵,在小学四年级,我随父亲工作调动转入镇中心小学读书。那一年我九岁。课间,生性内向的我坐在教室的一隅静静翻书,一个影子风一样的卷到我跟前,随之明亮清脆的声音响起:“嗨,我叫小朵,三朵花的朵,交个朋友吧?”我抬头,一个留着男发,脸蛋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女孩正热切地看着我。随之围过来一大堆同学,没等我回答,她已经伸出手把我拽了出来,带我融入了一个热闹、快乐的集体之中。
从此,我便跟她走得很近,同学六年,几乎是同进同出,连其他同学都奇怪,我们是那么不和谐的组合,一个安静内向,一个活泼开朗。但是天知道我们有多么要好,每天粘在一起,一起玩,一起做作业,有好吃的就一起分享。那个时候流行吃两毛钱一包的酸梅粉,我们经常放学跑去小卖部买一包,一起津津有味地吃回家。或者买回整张印有黄蓉郭靖的不干胶对半分,每个练习簿上贴上一张,爱不释手。更多的时候,她喜欢邀上一大群顺路的同学,同年级的,不同年级的,像游行队伍,一大帮,无所顾忌,嘻嘻哈哈,引得路人对我们侧目。
她十分贪玩,能够想出很多好玩的法子,去水库玩水,去学校后山上采映山红,踢房子(用酸枣核穿起来在地上划格子单腿跳着踢),以及玩贴贴面等。我们在她的带领下常玩得不亦乐乎,在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暮色四合的时候,才气喘吁吁地四散奔回去,书包在身后随着我们的跑动拍得老高。
有的时候,她还利用午睡时间带领男同学去学校旁边的小溪摸螃蟹,我却没有这个胆,只能留在教室做他们的内应。我们配合得很好,在文老夫子犀利的目光底下,一次也没有被抓过。直到有一天中午,我趴在课桌上睡得香甜,忘记这码子事了,被人摇醒,小朵对着我得意地笑着。我半睡半醒,猛然间,看到我的桌子上到处爬动的螃蟹,胳膊上也来了一只,我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惊醒了所有同学,惊醒了文老夫子。她被罚放学留下来在大操场上跑八个圈,我没受罚,照她的话说,我长得一副老实像,谁都不会相信我会做坏事。但是我看她因为我受罚心里不舒服,就留下来陪她跑,她非常感动,安慰我说:“没关系,下次再抓一些烤着吃。”好像受罚的是我。
进入初中的时候,我们仍旧在一个班,却没有那么疯玩了,时间似乎紧张了一些,每天放学就比较晚了,当年一大帮蹦跳着回家的玩伴剩下了四五个。谈话的内容在我们看来略略成熟了。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谈论刚毕业的生物老师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说自己班的哪个男同学上课传小纸条被抓住,偶尔还会沉默一段时间,似乎沉静了不少。但是小朵还是小朵,她喜欢哈哈大笑,喜欢将冰棍啃得哧溜溜响,于是,我们玩着踩影子的游戏往回奔,每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麻雀也跟着叽叽喳喳地回巢。
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忧郁像流感一样袭来,我们都被传染了。自称百毒不侵的小朵突然也低沉一些,我是突然间发现的。初二暑假补课后我们还是喜欢去水库边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沉默良久,她突然说“我爸爸被抓了,贪污。”我一惊,侧过去看她,小朵正半眯着眼睛看天空,在夕阳的映照下,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成半透明,眼睑下有一方小小的阴影。“我要随妈妈搬走了,去城里的爷爷奶奶那儿生活。”第一次看到她的忧郁,我嗫嚅半晌,脸都红了,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倒是小朵,像以往一样,拍拍我的肩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大方点,多参加活动。”
终于,小朵还是走了。我送了她,在车站。临走,她悄悄告诉我,她喜欢上了班上的文,很喜欢的那种,我再一次的惊了一下。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似乎变了一个人,我们开始长大。
教室里多了一张空桌,那是小朵的,我看过去,心里晃荡了一下,有点空,目光收回的时候与文相遇,想起小朵的话,察觉到文的怀念,我有点迷惑。
后来的三年里,我没有见到小朵,但是我们通信。我知道了她上了一所职校,在那儿可有可无地学着,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继续交朋结友地过着热闹的生活。似乎,我又看到了小朵的活跃,只是带着颓废。我不敢问她为什么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去考她理想的学校,她的成绩是没问题的。她只给我写信,问候文老夫子,问候曾经玩闹的同学,只是没有问过文的任何事情。不知道她是忘了,还是依然留恋。
日子如流水,一晃,两年又过去。
小朵突然来找我的时候,我刚下晚自习。站在校门口暗暗的灯光底下,小朵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飘逸,不像她以往的风格,但是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当年一样,拉我跑出去,风一般的。
我们没有细说这几年里的任何事情,只是在街道上瞎逛,吃很多东西,去广场看老太太们跳舞,去河边划船。回到宿舍,跟我的室友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然后跟我挤着睡,搂着我的肩膀。突然的,她咬着我耳朵轻轻地说:“我怀孕了,是职校一个老师的。”我被吓住了,她又像当年一样安抚我:“没事,会过去的。”转过身去,她在哭,无声的。第二天她很早就走了,回忆昨晚,不知道是实是虚,我感觉心里堵得慌。
两个月后收到小朵的信:“我很好,没事了。别记着,我是自愿的,因为我喜欢他,很像文。”这是她第一次在信中提到文,我再一次怔住了,开始理解,小朵是外向开朗随和的,但是没人知道她是那么执着,尖锐,和脆弱。只是,我看着她慢慢地沉沦着伤害自己,没有办法帮她。像她在信中所写:“我最亲爱的朋友,你只要好好听我说话就可以了。你只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她只需要我的理解和倾听,同时她害怕影响我的心理,她希望我还能够按照我们当初所设想的路走下去,我拿着信纸,眼泪滴落下去。没有你,小朵,我该怎么走?
时间很快,五年又过了,其间,我参加工作,换地方,谈几场可有可无的恋爱。隔三五个月坐几个小时的车跟小朵见一次面,像当年一样牵手在大街小巷走过。冬日的夜晚,去到烧着红红炭火的小店吃火锅,看小店老板夹出一个个闪亮通红的炭块,在热气腾腾的白雾中,我们大口大口吃着,她突然说:“我决定回去,跟文结婚。”差点把我呛到。
小朵的婚礼是在当年那个小镇上举行的,文在小镇上做生意。很多同学都来了,我们聚在一起,团团围坐,把当年绿豆芝麻大的事情回忆出来,一件一件地细说,张冠李戴,嘻嘻哈哈。小朵也笑着,很清脆的声音,给我们拿东西吃,还是风一般地卷进卷出,只是看着小朵偏瘦的身影,我总是察觉到一丝忧伤和落寞,可能是我太过敏感。大厅里放着喜气洋洋的音响,把这些笑声衬得更加热闹。
然后又是四年不见,我们不再通信了,或者因为她结婚了,或者因为她帮着打理生意很忙,偶尔给我挂个电话,匆匆说不到几句话,经常是在电话里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挂断,我还握着听筒发呆,小朵在忙些什么呢。
最近一次见小朵是在另一个同学的婚礼上,我在一间偏房找到正坐在麻将桌旁的她。她变胖了,脸显得更加圆了,脸上有了细细的皱纹,皮肤略显粗糙,我低下头,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正敞开衣襟露出半个胸喂孩子。再腾出一只手将桌子上的麻将搓得哗哗作响。见到我,还是很清脆的喊声:“晓,过来搓一把。”我笑着摇摇头,她吆喝一声:“那你先玩玩,回头再说话。”
我走到窗口,屋子里一片朦胧的烟雾。她手中的婴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她又轻轻哼着歌谣哄着孩子。我的耳边却回荡着另外一首曲子:
校园的钟声丁当丁当/交织过多少美梦/寒窗的日子早已远扬/回忆总是神伤/园里的林茵郁郁苍苍/树下的梦知多少/梦中的伴侣虽已远离/梦却依然芬芳……
我们坐在小学堂低矮的小平房里摇头晃脑唱这支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二十年前吧。
我抬头,窗外的阳光嘶嘶地溜过去,时间过得真快。
过年
过年,这是一个很有引力的词,它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许多久未见面的亲人牵引过来欢聚在一起,也是因为它,我这次回到路程并不十分遥远的老家,和一大堆表兄堂姐一起。
落座、喝茶、吃糕点、寒暄,随后习惯性的很有默契的在堂屋和房间里铺开了几张牌桌。热热闹闹的麻将声响起,加上厨房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烟雾,及孩子们在室外偶尔点响的零碎鞭炮,过年的味道就这么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爸爸伯伯跑前跑后地忙碌着,哼着小曲,尽管嘴里还叼着烟,我们几个闲散下来的人就在灶台旁边烧着大块木块的炉前坐下,炉里足足喷起一米来高的火苗,让人感到着实的温暖。爸爸递过一壶烧得滚烫浸泡得发黄的粘粘的药酒,酒香散发出来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那一丝香醇直通心底,直通我的记忆深处。
儿时的年似乎也是这样过的,满屋子热热闹闹、沸沸腾腾地,只不过,生火做饭的是奶奶姑妈们,摇着三寸金莲的奶奶将灶膛里的黑色灰拍紧,再将晒得干枯的稻草扬成一个标准的8字形靶子,轻轻擦燃一根火柴,“嗤”的一下,便将灶膛红红火火地烧起来了。姑姑就会熟练地将铁锅烧红,再不紧不慢地舀一铲子白花花的猪油在锅底,看它慢慢溶化,啪的将一条大红鲤鱼不偏不斜正好扔进锅中心。而我会蹲在旁边挺羡慕挺专心致志地看奶奶一个接一个地扬起那精致至极的火把子,她很有节奏地晃动着双臂,在我的心里,就如一个技艺精湛的舞蹈演员。
往往这个时候,蹲在离灶台不远的火炉旁的是我的父亲与姑父们,边呷着酽酽的黄谷酒边侃去年的收成,或商议着今年换工双抢的事,喝到兴致正浓时,父亲会大声而亲切的吆喝我的小名:“晓伢子,再去舀一壶酒来!”而我会接过那个兰花瓷碗小声地低估着:“我不是伢子。”惹得一阵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