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经过门口保安处,又多了一个年轻的新面孔,那个湖南保安操着浓重的乡音跟我招呼,又说:“嘿,又走了一个,待遇太低,养不活自己了噢。”有饭吃,养活自己,这是他们的最大愿望。不过他们闲暇时生活得也快乐,在教师宿舍后的那栋低矮平房里,时常传出爽朗的大笑,看下去,可以看见他们赤着胳膊坐在坪里乘凉,啤酒瓶碰得哗哗作响,几根竹竿横过去,衣服直接搭在竹竿上,热热闹闹,像挂着万国旗。他们开怀地笑,或者吵架,也是用力地吵,很是鼎沸的平庸生活气息。
妹妹给我打电话,说哪个朋友买了一瓶香水,四千多块。她啧啧称羡,然后发牢骚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发财,享受下生活。但是我知道生于八十年代后期的她具有那个年代出生的特有气息,转身就会呼朋引伴逛街,聚会,游戏,活泼不已。不发财也可以的。
认识几个台湾人,她们很富有,穿burberryprorsum的服装,挎LV的包包,谈到大陆的某些现象,最喜欢说,“那我们台湾啊……”优越之感流露得淋漓尽致。
平时接触过一些人,不同类型的。这个社会很容易将人归类列出,然后各自在属于自己的阶层活动,跟同一阶层人交往。大家都有自己的优越感,都有自己的生活。抛开社会给我们带的面具,芸芸众生,都不过是靠食人间烟火生存繁衍的生命之体而已。生命的最低限度,也只是活着,在此基础上,才会有那些附庸着的不断提升的生活品位追求。
也许越是想要好好活着,越是会有关于生活关于生命的恐惧感,我们很容易被自己所吓着。还是像他们那样吧,“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这是最快乐的生活方式,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就告诉了我们。
天冷就回家
珠海的天气终于冷起来,有了冬的味道,也有了趋近过年的味道。
我跑到商场抱回一床温暖的棉被,枕着睡觉,软软的,清新的棉布味道萦绕在鼻孔里,很是舒服,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网上遇到妹妹,她告诉我家里已经下起了细碎的雪籽。
“晚上冷得要死,昨晚打你电话你关机,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了一大跳。”
“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啰,记得提前订票,会很挤的。”
她劈劈啪啪地打过来一行行字,我看得目不暇接,一条一条回复,然后问她:“爸爸好吗?”
“他找过你,没有打通电话,你记得回复他一个电话啊,不过好像没什么事。”
我知道爸爸是想我了,渐近年关,他也在担心我,尽管我们每次通话不会超过一分钟;尽管我不再是小孩子,可在他眼里,我似乎从未真正长大过。他的关心和担忧,隔着遥远的距离,一点一点传来。
今夜,枕着充满崭新棉布味道的被褥睡觉,棉布的香味是那么熟悉亲切。
小时候,每年冬天,当天空中开始飘起细小的雪朵儿,当屋子里生起红通通的炭炉时,爸爸就会把镇上戴着圆圆眼镜的老裁缝请到家里来忙活半个月,缝一家大小床上厚厚的被褥,以及我和妹妹的新棉袄,看着厢房里像小山堆一样的白色棉花,我们就掐着手指头算:先缝四床被子,再缝奶奶的对襟袄子,最后是我们的小棉袄,大约十四五天后就有新棉袄了啊!
那厚实的蓝色棉衣,外面套一件大红的棉布罩衣,上面铺满细碎的花朵儿,我们姐妹俩可以在同伴面前炫耀好一段时间的新衣服,也是去给伯伯姑妈们拜年的服装。
听着长辈夸:“越长越高,越长越水灵,长大一定有出息!”爸爸脸上的笑容蔓延到鬓角,心里像蜜一样甜的,不只是我们姐妹俩吧?
于是,每年的冬天愈冷,棉布的香味就愈清晰地传来,我们的身上心里,就愈暖和。
如今,不必要等到冬天来临,不必要等到过年的鞭炮声响起,我都会在商场买很多漂亮时尚的新衣服挂满衣橱。很多人称赞我会打扮会搭配,我微笑,心里却没有小时候穿棉布大花袄时的甜蜜了。
夜里,我枕着棉布的香味入眠,睡梦里,我在问爸爸:
“家里还在用炭炉吗,那种烧得红通通的黑色炉子。”
“那个老裁缝还在吗?”
爸爸却说:“天冷了,早点回家吧!”
为书正名
做事有点拖拖沓沓的我,终于买回来一个书架,将沉寂于床底下长达半年的书们一一搬上书架,并分类安放好:
诗词旅游类的安置于最上层,它们是一个个清幽爽净的灵魂,是我柏拉图的精神恋人,空灵得不食人间烟火,每每踮着脚尖儿望,却怎么也望不够。
诗歌置于第二层,生活的精髓者,它们是我的情人,站在不远处朝我挥手,微笑蔓延,映衬着蓝得纯粹的天空,让人黯然心动,让我忍不住频频回头,且心中幸福甜蜜。
散文在第三层,它们是我的爱人,平凡朴实,没入在我生活的河流里,源远流长、平淡温馨,不离不离弃。
小说置于最下一层,当然它的脚下还踩着大堆杂志,它们属于只能让我动心一次的人,垫生活的底,不需要回顾,但也不舍得丢弃。
这是我为这些书们安的名,一一分配角色后,他们立马各司其职,和睦相处,互不干扰,我这个主人也生活得怡然自乐。只是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有一天它们厌倦了自己的角色,互相羡慕对方,终日吵闹要求重新分配名分,我被扰得心慌意乱,一怒之下遂把书架抽走送人,书们重又躺回床底下,再也没有声息了。
我们的妈妈
偶尔会有学生家长来找我,满面的愁容,焦躁的神情,诉说孩子不理解做家长的心,对她们的关爱和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开始厌烦、反感、甚至叛逆。
我去找那些孩子交谈,他们先是不语,然后皱眉,我明白他们认为家长来找老师说这些是很多余也很丢面子的事,这些半大的孩子把面子看得很重要。在我诚恳的语气下,他们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每次回家或者打电话来,妈妈总是喋喋不休地重复一些话,那些话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并且,还经常干涉自己的私人事情,如查看跟同学QQ聊天的内容,去书店总是按照她的意愿买书,一点都不尊重人,让人心底十分不舒服!
听着这些孩子们的话,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当年的妈妈。
从小,我就有一个心愿,希望自己有那样一个妈妈:有着蒙娜丽莎般恬静温柔的微笑,有着一手精湛的厨艺,有着美丽妙曼的身材飘逸的长发,还有着如诗歌般美好的语言。那样,我就会很骄傲地带着同学来到家里,我就会甜美地依偎着她去逛街买东西,我就会挺直背脊很神气地暗示着每一个人:瞧,我有一个多么棒的妈妈!
可是,事与愿违,我偏偏有一个喜欢大着嗓门说话的妈妈,并且还微驼着背,留着一成不变的短发,一年四季都是肥大的黑蓝色直筒裤,走路永远都是风风火火,她从不懂得修饰自己,没有买过一件首饰,擦脸的东西永远都是一块钱一包的郁美净。并且她的厨艺十分普通,切的肉片十分大块,青菜里面总是放红辣椒,我根本不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这样的妈妈与我理想中的充满诗意的妈妈相差甚远。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她,或者是小时候总是逼我穿俗气难看的大花棉裤开始,或者是当我开始长大了她总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唤我的幼年那个难听的乳名开始,或者是听到我受到隔壁陈家几个孩子欺负的时候,她插着腰站在池塘边大声咒骂他们的时候起,毫无修养的样子让我觉得比受了别人欺负更难堪……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看到她做的一点都不讲究的饭菜突然来气,把碗一推就不吃了;我从不带同学回家,因为担心她会让我丢脸;我很少跟她说话,更别提跟她说心事,因为她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参加工作后我极少给她买东西,总是随手给她一些钱了事,因为她是一个固执死脑筋的人,她喜欢的衣服都是我认为极没式样的。
有一天,同事问我:“你家里那个接电话的人是谁啊,很大声很急躁,我找你话都没说完就被挂断了。”我那天下班回家对着她大声嚷嚷:“以后你不要接我的电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耳朵背需要大声吼叫吗?”看到阳台上挂着自己那条新的白色裙子染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色斑,知道她又把应该分开洗的衣服泡在一块儿了,心里更火了,大声责备她:“你到底会不会做事啊?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妈!”我摔门而去,在外面玩的时候根本忘了这回事。半夜回家时,客厅里黑黑的静静的,我被沙发上突然动了一下的身影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她的时候,我纳闷地问:“你怎么还不睡觉?”她半晌没答话,我准备去睡觉时,她突然幽幽地问:“你是不是特讨厌我?”我心里一动,回过头来,看到黑暗中她的身影,竟是那么孱弱,那么孤独,那么苍老。
然后,好像是突然的,她就那么老了,背更驼了,做事十分缓慢,炒菜忘记放盐,晚上整晚整晚失眠,有一天,我突然得知她高血压中风晕倒在地上。那一刻,我心急如焚,匆匆赶回去,她正在睡梦中,我坐在床边看着她,不太相信床上躺着的是她,那个白发幡然皱纹满面的老人是她?那个身体开始萎缩生命逐渐流失的人是她?
我坐在那里,心里像挨了重重一击,一时之间,心里充满悲伤懊恼。我的那个妈妈呢?那个神气活现地骂人,那个站在夕阳下大声吆喝我回家吃饭的妈妈呢?那些如夏日树梢上的知了的喋喋不休叫唤的声音呢?那些重复的风景和叮咛怎么突然中止了?
在这一刻,我才豁然明白:母亲的爱,就是那数千个日子里,重复着的叮咛,那些繁琐的、絮叨的重复,幼稚的我曾经一度觉得那是极其乏味没情调的东西,在突然失去之后才明白:深切的爱其实隐藏在这些繁琐当中,我们却那么容易忽视啊!
今天,我深深思索着,我要如何才能让我的学生们明白这些爱是多么的珍贵,他们生活在这些念叨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我要如何才能让他们不再像我一样错过那么多跟母亲撒娇、亲昵的机会,而不在突然醒悟时深深后悔呢?
无处安放的疼痛
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看《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不是特别喜欢,不是那种想要一口气看完的片子,但是一直有所牵挂,当闲暇时,当某些东西在脑海一闪而过之时,我就会想起这部电视剧。它就像一个带有回忆色彩的东西,朴素,干净,无论是景,还是情。这就是我坚持在看的原因。
喜欢片头曲的音乐——《送别》,钢琴弹奏,没有任何修饰,连和弦都没有。片中反复穿插周蒙穿一件宽大的白衬衫依偎着父亲弹奏《送别》的场景,那种温馨,看了让心温暖柔软很久。
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喜欢这样的生活。一个小小的房子里,有着父亲浓浓的爱,有着开着淡白花朵的水仙,有着平淡如水的日子。温润,简单,纯净。
如果人生就这样过下去该多好,很多次,我回想着这样的镜头,想象着那样安静的小小的温柔的心,没有刻上尘世的任何痕迹,多么温暖,多么美好,想久了是要落泪的。
只是,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是不能够长久的,她挚爱的李然迷惑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那片土地上。西藏的天空很美,她只是个平常淡然的小女孩,不能随他去涉足那块苍茫的地,他离开了她。
与此同时,父亲离开了她——脑瘤去世。
父亲留言:你可以悲伤,但不要泛滥。
她没有巨大的悲恸,因为她从来就是个十分听话的女孩。取下戒指,所有的情都化作一首小诗飞往西藏:如果真的有来世/我愿做一只懂得飞翔的小鸟/一朵瞬间开放无声消融的雪花/甚至/窗前的一角蓝天/掀动书页的风/落进你手掌的一滴雨点。
然后坐在那曲琴音中聆听爸爸留下的每一句话,字字落在心上。如此深厚的父爱,如此沉痛的失去,幸福的悲伤,是需要承受能力的,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承受的,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我很难过。
她收拾东西去了一所学校实习,上课,看窗外的蓝天,日子依旧平淡如流水,却物是人非了。
一个风清月白的日子,一刹那间,她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静静地流泪,轻声问小宗老师——那个父亲的手下,李然的好友,她的老师:“为什么那么爱我的两个人同时欺骗我?都说会回来,可是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样的话语,听来让人心酸眼热。
一颗简单的心,终究是被伤害了。
生活中总是这样的,最爱的人,总是伤害我们最深的人,只因一颗心,对他们从来不设防。被伤害之后,依然听着他们的话,依然努力平静地生活,只为了让他们宽心,只为了那些曾经来过自己身边的爱。
我还没有看完这部片子,也许爱永远不会变,只是以不同的方式依旧存在,这是导演弘扬的人类爱的永恒。
只是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一颗简单柔弱的心,终于被历练出来了。过去再美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许是件好事,人总是需要真正的成熟和长大。
可是,刘若英的歌不小心道出了那么多人难言的伤感:“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
回忆也许是美的,一个人的人生若是没有回忆是苍白的,也是乏味的。回忆是记忆中冬天里的一颗颗冒着火花的炭头,温暖;回忆是深夜手边的一杯绿茶,苦涩中蕴含着甘甜;回忆也是有着淡淡伤感的,毕竟一切不会再回来。我们在不断经历人生,也在不断制造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