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胡耀颢彻头彻尾失眠了,心底里头矛盾重重,像几座大山挤压得他喘不上气,老师临走时的话犹如一声惊雷,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荡。
更叫胡耀颢困惑、好奇的是,他不晓得熊老师那个老师是谁,他们夫妻为什么要跟他这么被撤职的小人物交朋友?
当然,胡耀颢又暗自庆幸,因为他今晚上在魔鬼身材的天仙老师面前坚守阵地——过了美人关,不回到电子工业机械厂当厂长,对得住与他一道并肩创业的伙伴们。
虽然是愤怒离开而去,但是熊瑛华十分了解胡耀颢这个矮个子心底里头那团义气,不相信他会背弃义气不到她家去,除非他长本事从此不认她这个老师了。
第二天一大早,熊瑛华便到农贸市场买菜去。
昨晚上被老师汤丽虹叫过去,原来是要以她熊瑛华名誉设宴,把胡耀颢这头犟驴叫去,好让尚生贵有机会与他沟通沟通。觉得老师夫妻这个主意有点不大光明磊落,但是熊瑛华碍于老师面子,心里不悦,也没有拒绝。
后来在攀谈中,尚生贵说,尽管胡耀颢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奇才,企业精英,但是在某些方面尚欠火候,毕竟是一个青年,走上社会不久,身上仍然有青年出风头习性,没有受过委屈、挫折,没有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不懂得人情世故。
——熊瑛华觉得尚生贵说的有理,心中不悦也自然消失,因此希望这一场相聚,学生胡耀颢与尚生贵之间能够建立起一座友谊、事业的桥梁。
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的事,结果鸡飞蛋打,十分自信的熊瑛华伤不起啊,她再一次遭到惨重失败。
从十点钟起,在厨房忙开,一直忙中午十一点半,菜都端在桌子上等着了,可是左顾右盼,熊瑛华从始至终无法瞅见胡耀颢的鬼影子。
气上加急,熊瑛华感到特别委屈,泪眼汪汪差点要哭出声,看来,胡耀颢这头犟驴,还真是不认她这个老师了。
这样苦等着,也不是好办法。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唐正审出了一个馊主意,他们亲自找胡耀颢去,抬也要把他这块顽石抬回来。刘备为一个诸葛亮三顾茅庐,他们今天就去抬一块顽石。
慷慨激昂的话,说的确实有气魄,可唐正审其实是私心作崇,并非是爱才的气魄,他心头比谁都明白,胡耀颢对他来说是一颗极其重要棋子。用得妙这颗棋子,他仕途无限量。
一个地方官是否有能力,衡量他的当然是其管辖内的经济发展如何,经济发不展不上去,他满腹经纶、才华惊天也是窝囊废一个,上头不会看重他,老百姓不会夸奖他。
谁将是冰云经济发展的领头人?
这一点,唐正审眼睛早已盯在胡耀颢身上,胡耀颢将是帮他唐正审发展冰云经济的关键人。故而,遭到天大委屈,给胡耀颢提鞋,擦屁股,唐正审也心甘情愿。要是不能召回胡耀颢回电子工业机械当厂长,唐正审心头比谁都要明白:电子工业机械厂经过这么一闹,已经没有第二回起死回生机会,冰云经济必遭重创。
亲自开小车,朝胡耀颢他们通用机械厂风驰电掣而去,唐正审心里很得意,胡耀颢一定会被他这个市长的意外举动感动,二话不说回电子工业机械厂当厂长。
在唐正审、尚生贵、熊瑛华三个人赶到的时候,胡耀颢正和他的一帮伙伴武元宗、白杨华、赵中、赵同山、卢清明、屠复田、伍宇诚、阮峰吉、肖银凤、韩红红等人在嬉笑,准备吃午饭。他们吃的非常朴素、简单:馒头加两样卤菜。看上去,他们和乞丐没有什么分别,浑身上下邋遢的乌七八糟,可是他们乐在其中。
——这就是一个创业者的精神面貌。
汽车声音,大家停止了嬉笑,拿馒头的手停下来。
等不及车子停稳,熊瑛华即刻从车里蹦出来,当她瞧见这情景顷刻,一阵辛酸吞噬了她满腔委屈、愤怒、埋怨、恼火,鼻子一麻,泪水像大海涨潮漫了上来。什么都顾不上,什么也不用多说,熊瑛华奔过去没商量紧紧拥抱学生。
立刻呆得僵化成一尊佛象,胡耀颢手上的馒头掉到了地上。
不管唐正审是出于何种居心,一看这个情景,同样一下子模糊了眼睛,多好的一帮小伙子和女孩子!
半句话说不出,尚生贵大步流星奔过去,也不嫌脏,和大家一一紧紧握手。
一切,都是在无言中进行。
韩红红、肖银凤被熊瑛华强拉上车,其他人也只得骑上脚踏车跟在小车后,去熊瑛华家。
除胡耀颢外,其他人很拘谨,毕竟人生第一次与市委书记、市长在同一桌子吃饭。
满腹狐疑,脸上爬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嘲弄,胡耀颢静观尚生贵、唐正审,他倒要看看市委书记、市长今天中午这摆的是哪一宗蟠桃宴?心下里,胡耀颢也埋怨老师熊瑛华,她居然与唐正审、尚生贵沆瀣一气,给他挖坑。
蛮有亲民感,唐正审一边给众人倒酒,一边笑哈哈说:“你们几个肚子饿坏了吧,放开的吃,不要有什么拘束。”
“对!”尚生贵倒也很豪爽,站了起来,举着酒杯:“今天难得跟你们这帮创业青年一块儿吃饭,也是一种缘份,我先敬你们一杯!”
人多了,熊瑛华和老师汤丽虹乐的在厨房里做菜。
无疑,胡耀颢是这一午宴主角,而且这午宴便不是他胡耀颢轻易吃的,吃进肚子,他要会拉的出来,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跳进尚生贵、唐正审给他挖的火坑。
尚生贵、唐正审看出胡耀颢心头在猜疑他们,他们洋装不知道,两个人你唱完我登场,配合默契的从自己青年时代侃起,侃他们那个年代的穷苦日子、人们的束缚思想,谈他们在工作中的失误,遭到顶头上司喝斥……
不动声色,尚生贵、唐正审话题很快转到眼前的事上,《孙子兵法》云:夫兵形像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之;兵之形,避实击虚。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因此,任何一场革新都不能激进,要循序渐进。
嗬,终于蹦出来说教我了。胡耀颢嘲讽、鄙视尚生贵、唐正审,心底里头憎恶咒骂:在舆论、全市百姓不满情绪压力下,你们才给汤项丘那个恶棍那头疯狗一个不痛不痒处分,糊弄老百姓。我——耀颢倒想看看你们两个今天演的是哪出戏,究竟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利用熊老师请我吃这么一顿饭,想叫我举手投降,回你们那个烂农用机械厂当厂长,你们太天真了吧?
然而,胡耀颢貌似想多了,唐正审、尚生贵半句不提他回电子工业机械厂当厂长一事。
深藏不露,不愧是当官的哦。胡耀颢心底里头暗暗讥笑一句。
到了后来,胡耀颢烦得听不下去了,他心底里头掂记着他们的工厂,哪有心神在这里细嚼慢吞,听尚生贵、唐正审说书。
尚生贵、唐正审正说到兴头上,出人意料,胡耀颢霍地站起来,脸上笑容像是被别人强贴上去似的:“对不起,我还有急事,先失陪了,你们大家慢慢吃。”
声音还在饭桌上空回荡,但是等大家反应过来,胡耀颢已经离开了座位,径直朝门口疾步走去。
跟胡耀颢一块儿来的伙伴们,一见自己的头儿走了,也是一个个尾随离开而去。
气坏了。
“嘭——”尚生贵一拳砸在了桌上,一桌的菜翻了一半。
这一桌美味佳肴根本没有吃掉多少。
除了尚生贵夫妻、唐正审、熊瑛华外,其他人的眼睛全盯在胡耀颢一个人身上。
和老公结婚这么多年,汤丽虹头一回见老公如此爆火。
肠子气得扭成一团,但是唐正审表面还是很平静:“尚书记,您别跟他计较,他可能真的是有什么急事。”
脸都扭曲了,尚生贵眼睛冒火,愤愤道:“他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为了他那个烂厂子。”“不买你我的帐也算了,可熊老师是他老师呀,他怎么能这样没有人性!”
芳心早已委屈得在无声哭泣,这会儿一听尚生贵的话,熊瑛华泪水汹涌已在眼里打滚。
当着她老师面前,甩桌而去,熊瑛华痛恨学生胡耀颢太没人性了,他今天真的是太没人性了,还是她的学生吗?
感到自己很傻,真的很傻,居然被学生胡耀颢昔日的满嘴仁义捉弄了。熊瑛华一肚子不平衡,从骨子里愤怒了,恨不得一手拧断胡耀颢这个雷打不动的学生脖子,既然你胡司令不仁,就别怪我瑛华不义。从今天起,当我——瑛华没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学生。
屋里剩下熊瑛华独自一人,她边收拾桌子,边忿忿大骂:“胡司令,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了你。我是你的老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粗鲁对我?我恨你,我一辈子恨你,再不想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