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九泽寺山门外。
“净空,你知道的,山下没有什么好吃的,千岳只能吃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易云空小脸通红,奶声奶气地说道。
净空恼火。前几日,他手下的几个和尚向他汇报厨房内总是会丢吃的,而净空做为山外掌厨,自然是要来查探一番。
就在今日,净空趁着饭后无人,在厨房碗柜后躲了起来,本想将小偷逮个正着,抓去给玄清方丈发落。
可不知,他却看到一个圆不溜秋的人影跟着另一个瘦小的人影,偷偷摸摸的进了厨房。
他定睛看去,才看清是易云空和山下王二虎家的那个小子。
“千岳大哥,你多拿些馒头,下山给你爹娘和我爹都带些。”易云空神色紧张,不时四处张望地道。
千岳也不多说,拿着一个布袋就往里塞馒头,那速度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六岁小孩可以比的了。
“云、云空,够了么。”王千岳低声说道。
易云空看了一眼布袋,点点头,又抱起桌上一个大白菜,递了王千岳。“千岳大哥,你回去之后让我爹拿两个馒头去我娘坟上,再替我向娘说一句我在上山过的很好。”易云空眼中有些泪水,哽咽道。
“云空你放心,我一定会说的。”王千岳伸出胖乎乎得小手,在易云空的小肩上拍了拍,很是义气。
“千岳大哥,天黑了,下山的时候要小心些。”易云空有些不舍,他一个月只能下山一次,虽然易墨涵常常上山看他,但是让只有六岁的孩子成天面对着一些和尚,实在有些闷得慌。
就在这时,在碗橱后躲着的掌厨净空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看着刚欲想走的王千岳怒道:“混小子,长胆了是罢?敢到寺中来偷东西!”
这声厉喝,吓得身形肥胖的王千岳全身一颤,没有站稳摔倒在地,头上嗑出了个大包,样子有些滑稽。易云空见状赶紧跑到王千岳身边,欲将
他扶起,却不想王千岳实在太重,他试了几次后,无可奈何的坐在地上,可怜楚楚的看着净空。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胆子实在太大了,如果被方丈知道,你就又要去藏经阁抄书了。”大胖看着易云空,是生气了。
易云空知道,这净空是山门外出了名的记名恶僧,赶忙道:“净空,你可千万别告诉师傅阿。”
净空看他这样,哼了一声,把二人从地上拎起,从王千岳手中拿过布袋,扔在桌上,撇了王千岳一眼,冷冷道:“还不快滚。”
王千岳害怕,哆哆嗦嗦的抖了抖全身的肥肉,便向着屋外山下跑去。
净空待王千岳消失后,坐在厨房凳子上,看着易云空,也不说话。
易云空被净空看的心中发毛,瞄了门外一眼,很是忐忑,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门口。
“你想去哪?”净空忽然大声喝道。
“净空,我快要上晚课了,所以就先走了。。”易云空弱弱道。
净空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砰’净空将手狠狠拍在桌上,将易云空从门口处单手拎起,扔到了桌子上。
易云空受到重力,‘哇’的就吐了口鲜血,小脸惨白。
“我、我要去告诉师傅。”易云空用小手擦了擦嘴上的血,便哭了出来。
“闭上嘴,你敢威胁我?你就不怕我把你偷东西的事情告诉玄清那老秃驴么?”净空毫不在意,恶狠狠的道。
易云空被净空这么一说,不敢再哭,哽咽道:“我不吵,可也你不要告诉师傅!”
净空盯着眼前的易云空,突然想到了什么,邪邪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么?有清远和玄清护着,可以进出璇玉池,你可要知道,那可是禁地,一般人都不能进去的阿。”
“你羡慕也没有用的,师傅他说不能带人去里面的。”不知为何,易云空听到净空说到璇玉池,紧张了起来。
在易云空刚懂事时,玄清说过他随意进出璇玉池,但也告诫他万万不能将他人带入其中,否则他就会被逐出山门。
易云空在那时起,就将玄清的话牢牢记住了。
“臭小子,你可别乱说阿,我只想让你把池水顺带出来些。”净空知道璇玉池水的作用,在很久以前就想弄到手,无奈他是山门外记名弟子,如今有了这种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不行。”易云空倔强的说道。
他见易云空如此果断,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涌了上来,猛的一巴掌甩在了易云空满是鲜血的小脸上。
“你就不怕我告诉玄清说你敢串通王千岳那小混蛋上山偷东西么?”
易云空脸上有些淤青,他想放声大哭,可看到净空那摸样,顿时又忍了下来,只能在那不停抽泣着。
“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罢”净空道。
“我、我去。”易云空想拒绝,不过看到净空又欲抬手,吓的赶忙回道。
净空见其答应,心中大喜,脸上露出伪善笑容。“这才听话嘛。”他拿起抹布,把易云空脸上的血迹擦掉。
易云空坐在桌子上不敢动,任由他擦着。
“你快去上晚课吧,如果玄清问起你的脸…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罢。”净空威胁道。
“我知道。”说完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厨房。
※※※
深夜,下着小雪,北庐后山。
‘淅沥淅沥’水声传来,月色下,一条小溪正缓缓流淌着,小溪前坐着一个略显孤独瘦小的身影,正是易云空。
距离叶千凝去世,不知道不觉已经过去了六年,易云空一转眼也到了六岁。
这六年,易墨涵一直生活在山上,懂事后玄清允许他每月下山一次,一年就十二日方能山下看望易墨涵。
他在九泽寺中并非正式剃度出家,而是一名记名弟子,所为玄清弟子,但也只能和其它记名弟子一样住在半山腰的山门外禅房。
在易云空懂事之后,玄清就教其识字,到现在已经能熟读梵菩悟尘经,云空却怎么也不能按经书所说全身毛孔收缩,以意运气,以气生劲。
玄清知道他根骨差,也没多说,让他勤加修炼便罢。可在其他记名弟子中,就成了所有记名弟子眼中钉,明明筋骨奇差,却偏偏又能修炼本寺绝学。
要知道,梵菩悟尘经只有山门内玄清那辈,又或玄清徒弟辈的才能修习。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本梵菩悟尘经就是在千年前金蝉子自仙手中取得的六本仙法之一。
梵菩悟尘经,共六层。
第一层为归纳吐息,闭气、练气、修气、以意运气,以气生劲,佛光初显。
第二层为养元归一,锻骨、练体、以气护体。
第三层为以气化形,化影、化虚、以气化万象。
第四层为罗汉金身,证大道、呈佛法,神佛在此,阿弥陀佛。
第五层为万佛归宗,大成时气动山河,天佛灭魔。
第六层为不灭轮回,大成时五气合一,羽化成仙,与天地同寿。
玄清,乃修成第四层,罗汉金身,而其大徒弟清远则踏入二层养元归一,小成已久。
在六层中,一层比一层难修炼数倍,但第一层却是最好入门。
玄清从开始修炼梵菩悟尘经到入门只用了三月,可易云空接触梵菩悟尘经已有一年之久,却不见任何入门征兆。
这件事在九泽寺内外都已经传遍了,但是出于方丈的封口令,也只能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成为一个笑谈罢了。
不过对于这件事,许多人都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
所有人都知道,虽然易云空是记名弟子,但是他可是玄清亲传弟子,单单辈分就比很多人大,也就是为什么易云空敢直呼净空其名了。
玄清不是老糊涂,不可能收一个一点资质都没有的人作为关门弟子,可事实就是如此。
那就出现另一个问题,很多人心中不服,特别山门外的这些记名弟子,对易云空嘲讽不断或就像今日净空那般。
这一切对于一个六岁孩子来说,实在有些太残酷,只有在他面对山门内的时候,才敢放松一些
毕竟,这个世界太喧嚣。
易云空看着小溪,一张粉嫩的小脸有些淤青的模糊浮现在水面上,让人心不由得一痛。
他将头埋入溪中,仿佛与世隔绝,这一刻他很想哭,他很努力的克制,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头,‘呜呜呜呜’的放声大哭起来。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受着他不该承受的一切,他很委屈,想倾诉,却是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只有每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来到这多月前发现的小溪边,让天地陪伴。
忽然,在易云空身侧,金光闪动,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
易云空快速把泪水用小手抹去,对着人影行了一礼,又是奶声奶气道:“师傅,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玄清。
“谁把我们的云空惹哭了?”玄清伸手在易云空头上摸了摸,和蔼道。
易云空听到玄清这么问,脸色有些苍白,弱弱道:“师傅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他只知道,这个世上有爹,有师傅,还有清远和澄明关心着他。
玄清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他从袍袖中拿出一包粉末,小心的涂抹在易云空的小脸上,不多会儿,脸上的淤青便消了大半。
“云空,你最近梵菩悟尘经练的怎么样了。”玄清开口问道。
易云空想了一下,道:“前些日子,我在打坐的时候,突然发现身上的毛孔可以收缩自如了。”
“嗯,没关系,慢慢来,修仙是急不。。嗯?你说什么?可以收缩自如了?”玄清反映过来
易云空被玄清接连三个问题问的怔了一下,点点头。
“云空你确定么?”玄清又问道,他有些不相信,以云空的根骨完全不可能这么早入门阿。
他手指如六年前,再次轻点在云空的眉心之间。片刻,玄清摇了摇头,看来是他想多了,可能是云空真的太努力,跨过了这一步罢。
“今天晚课明天记得补上,修炼方面有什么问题就上山来找我,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玄清说完就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易云空愣愣的站在那,尽管他自小就知道师傅神出鬼没的,现在也是有些期待,自己以后能不能做到师傅这样。
他捏紧了小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修炼。为了自己,为了师傅的关心,为了爹,为了救娘。
易云空抬头看着星空,只有‘淅沥淅沥’流水声,现在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嗖’一声破风声忽然从易云空身后响起,他急忙像后方小树林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对于还是孩子的他来说,并没有多少害怕。
北庐山上灵气充裕,有些小野兽也实属正常。
易云空心中好奇,就朝小树林中钻了进去。
月色匆匆,照的整个林子都有有一股神秘之意,不知何时,林子内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易云空一路小跑,不知不觉来到了树林最中间的位置,却是什么都没看到,有些纳闷,开始怀疑是否刚才听错了。
再搜寻了一会儿,确定没有看漏之后,刚欲离去。
‘嗖’那声音又是突兀的出现了,这次他听的真切,就在他身边不远处。
他好奇心大起,云空蹑手蹑脚的向着声音传来处挪了过去,躲在一颗大树后面,伸出一个小脑袋看了过去。
只见一只雪白小狐狸,正趴在树林正中央,盯着易云空的双眸,发现了他。
易云空见其发现了自己,也不再躲藏,他小步走近小狐狸,小狐狸见其靠近,也不逃跑,只是静静等他前来。
终于,易云空走近小狐狸。观其毛色亮丽,丝毫不乱,甚是柔软。
他将小狐狸轻轻抱入怀中,用手抚摸着其背部的狐毛,小狐狸也闭上了双眼,似乎享受着此时的温柔。
良久后,他才放下了小狐狸,有些不舍,道:“小狐狸,快回家罢,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却不想小狐狸听完这话,突然就向其身边一蹿,速度极快。
只见它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下一刻的场景让易云空这生难忘。
她大约也是五六岁,她发间铜扣,雪白的头发如霜般披散于背,玉颈生香,身着缕金白纹凤舆龙驾,肩饰金盏玄羽,下着暗金攀长靴,站在月光下甚是华贵,但却又不失孩子气,正俏生生站易云空身边,显得颇为可爱。
易云空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眼睛都不眨一下,小女孩似乎是发现了易云空的目光,将头偏向易云空。
月色下,四目相对,这一刻仿佛就是永恒,这就是他们的初识。
“我叫易云空,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