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一散人,骑鲸游四方,今日乌贼丧,恰是好时辰。”众人只见一名道人正从立于一只巨大的鲸鱼头上,劈波斩浪而来。
此人正是前些天与船队打过交道的河狸子,先前未能摸清他的底细,这次他又自己送上门来,船队众人心中都各有打算。
道门中人的想法是:这位河狸子久居东海,对这片海域的情况应该十分了解,能否向其打探有关灵材的消息。
张玄庆的打算是,借此机会将这位精于驯服海兽的修行者拉到船队中来,为船队的南洋之行增加一份力量。
汪直的心思是,能否从这位河狸子那里获得海外灵药的消息,完成天子的交代。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之时,那河狸子已经骑鲸靠近海怪的尸体。彭友直作为船队中的军队指挥,自觉的保护着船队的战利品,他才不在乎这位道人的身份,立时张弓警告对方。
河狸子见状笑道:“这位将军以为贫道是特来分一杯羹的么?非也,这只爱潜水的乌贼,是这片海域的霸主,不知有多少海中生灵命丧其手。它更是贫道这只坐骑的生死大敌,当初贫道脚下的这只抹香鲸,与这只乌贼在海上做生死之搏,是贫道及时援手,才救下了这只抹香鲸,却让这只乌贼潜入水下,逃之夭夭。今日见其丧命于此,真乃大快人心之事。”
言语间,河狸子脚下的巨鲸似乎也对老对手的下场感到兴奋,一股水柱从头部的孔洞中喷射出来,水柱喷得老高。
不过河狸子似乎早有预料,纵身躲开了四散的水花,而战船上的军士们就没了这么好的运气,被水花溅了一身,首当其冲的彭友直也不例外。
虽然彭指挥并不完全相信河狸子的话,但至少目前河狸子暂时对海怪,也就是对方口中的“乌贼”的尸体没有什么企图,于是他决定将此事交给上司去处理,毕竟这位道人曾经与船队副统领打过一番交道。
此时正好船队那边发来旗语,要求彭友直务必将这位道人请上宝船,船队的正副统领对他都很感兴趣。
于是彭友直顺水推舟,“既然道长有心,还请随在下登船一叙。”
其实这位河狸子的眼角一直在偷偷瞄着乌贼的巨大残躯,他料想自己是没办法当着这艘战船的面,从乌贼尸体上取走任何东西。
听到彭友直的邀请,当即答应了下来,于是战船继续留在乌贼身边,彭友直登上一只小艇,与河狸子一同前往船队。
那只巨鲸在河狸子的驾驭下,与小艇齐头并进,很快就到了北京号的船舷下。船上垂下一具绳梯,彭友直正欲让河狸子先上,只见其大笑道:“何需此物。”
只见河狸子脚下那只巨鲸将其尾部高高甩起,河狸子借力纵身跃上了宝船,甲板上的众人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登船方式,而此时的彭指挥才刚刚从船舷边露出头来。
由于大明号被乌贼攻击,船上一片狼藉,是在不宜接待外人,所以此时汪直正站在张玄庆身边。
汪公公很快就从初时的惊愕中恢复过来,拱手笑道:“河狸子真人前日仙踪偶现,杂家还不及请教,今日得见,果然是仙风道骨,海外高士。”
河狸子闻得这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人声音尖细,面白无须,自幼生长在海外的他可没有阉人这个概念,自家师尊自然不会传授这方面的知识与他,对“杂家”这个自称也没有丝毫反应,所以这位河狸子将汪直当做了女扮男装的之人。
他又见汪直身边正是那天与自己答话的张玄庆,于是稽首道:“张真人请了,贫道于海上见得此处青天白日之下雷电交加,心知有异,特来察看,不想竟是道友灭杀了此僚。此兽名为乌贼,原是海中常见之物,在海中遇敌之时,往往是吞吐体内墨汁,掩护自家逃窜。但这只乌贼能长到如此巨大,并主动攻击船只,实在是异数。”
一旁的彭友直也将方才河狸子的说话,禀报与汪直、张玄庆。
汪直对这位河狸子没有搭理自己,而是主动向张玄庆说话的行为,心中感到十分恼怒,但他对此人有所求,因此没有在脸上显出丝毫怒色。可没想到对方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
张玄庆听完了彭友直的禀报,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河狸子道友曾言,此乌贼与道友的坐下之鲸乃生死之敌,如今乌贼已灭,道友此来有何见教?”
河狸子没想到这位张真人言辞如此犀利,言下之意就是:你家坐骑的仇敌已经死了,你实地察看过就该走了,如今留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这恰恰猜中了河狸子的部分意图。
旁边的汪直却担心张玄庆,会在言辞间得罪这位河狸子,耽误天子寻药之事,于是急急插言道:“这位河狸子道长能驾临于此,杂家欲请道长在船上暂住数日,以便请教高明。”
河狸子见两人言辞间似乎有针锋相对之意,由于张、汪两人年龄相近,加上河狸子先前又先入为主的以为汪直是女扮男装,结果误以为两人是小夫妻反目斗气,便故作姿态,“贫道多谢夫人的美意,既然尊夫怀疑贫道的来意,贫道还是不做这个恶客为好。”
此话一出,众人在目瞪口呆之余,心中忍不住爆笑,但在汪公公面前谁也不敢笑出来,于是四周面目扭曲、弯腰侧身者无数。
张玄庆咋听此言,先是诧异,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肯定是误将汪直当做了女子,也难怪,汪公公正值年少,长得眉清目秀,阉人之身又致使其嗓音阴柔,全无胡须。
张真人想起船队起航之前,自己还打算安排自家夫人女扮男装混入船队,后来的情况使得这个安排完全没有了必要。眼下这事还真应验了自己当初的想法的幼稚:女扮男装太容易被人识破了。
就连这个不通世俗的海外道人,都能从外表上发现破绽,当然他发现的也不是真正的女人。
所有人中,反应最强烈的是汪直,汪公公先前就因河狸子对自己的不尊重,心中存下了怒气,此时又被误会成张玄庆的夫人,如此羞辱让他暴跳如雷,一时也顾不得天子的差事了。
“你这野道人,竟敢如此羞辱杂家,若不严惩与你,杂家颜面何存?”汪公公当即吩咐随侍的番子拿下河狸子。
河狸子此时已经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才惹得这位一直自称“杂家”,雌雄莫辩的贵人大发雷霆。
不过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只见这位河狸子在众番子的包围下,退到船舷边,一个翻身就跳了下去,下面那条巨鲸正好接住了他。
船上其他军士在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自然不会用远程武器主动攻击河狸子。而北京号上有能力拦住河狸子的还有张玄庆,不过张真人却不打算出手。
因此他的打算是彻底收服这位河狸子,而不是采用强力威逼的手段迫使对方效力。如今若是协助汪直将其擒拿,恐怕这位河狸子落到汪公公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西厂的手段即使是修行者,恐怕也是吃不消的。
如此一来,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骑鲸远去,在自觉得已经安全了的位置,河狸子扬声道:“贫道不知方才在言语间有何得罪之处,竟然惹得这位姑娘如此恼怒,还望张真人能解贫道之惑?”
此时河狸子也明白了这位“姑娘”绝不是张玄庆的夫人,不过让他困惑的是:即使自己误将一位清白的“姑娘”当作他人妻子,对方指出错误,自己道歉就是,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听那位“姑娘”的语气,似乎想要将自己大卸八块才能解恨。
这位可怜的河狸子道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女子,他何曾知道这世间还有阉人这种生物的存在。
张玄庆闻得此言,哭笑不得,心想难道这位海外道人竟然不通事务到了如此程度?张玄庆也没想到河狸子,自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竟然完全不知道世间还有阉人的存在。这也只能怪对方的师尊死得太早,没有将足够的世俗常识传授于他。
汪直听到河狸子还在称呼自己为“姑娘”,脸色变得铁青,连声道:“弓箭、火铳都给杂家对准那个狂徒,能将其击杀者,有官身者立升一级,无官身者立赐出身。”
船上的军士们强忍着狂笑的欲望,纷纷拿起远程武器,靠在船舷上,朝着河狸子所在的位置,一股脑儿的将手中的武器发射了出去。
不过河狸子所在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弓箭、火铳的射程,箭支和弹丸最终都无力的落入了海水之中。
直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敢出声提醒河狸子,汪直的身份是阉人,而不是女子。因为在宦官面前说阉人,就如同指着和尚骂秃驴,况且汪直可没有和尚的好脾气。
即使是张玄庆,此刻也不想火上浇油,只是打算另找机会再与河狸子联系,他相信河狸子一定对那只乌贼的残躯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