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庭宇把玉庭叫出去,原是定王世子的爱妾没了,定王世子明旭非常伤心,蒋宇昨日已经陪了一日,想着给明旭挑个相似的姑娘送过去,但又怕明旭一时不能接受,今日便拉着玉庭拿个主意,看是否百日后送过去,还是这会子送过去。
后来,两人商议了半日,玉庭又见明旭伤心得厉害,于是不同意蒋庭宇这会把人送过去,虽说挑的姑娘与定王世子的爱妾出尘真的很像。庭宇只好作罢,毕竟玉庭是过来人,比他自己明白些。正好后日又是清议书社开社的日子,便约好一起去。
雨玲自上回正月里恼了善银,之后几日静下心来,倒也觉得自己当日有些浮躁,特别是后来玉庭对风荷的态度,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问了王志才知晓,是由于善银喜欢琴,所以玉庭才请了风荷,为了是陪着善银说话。
知道这个缘故后,雨玲一直想着和善银和好,可自己一直拉不下脸,才拖了这么久,前日一听玉志说善银愿意见自己,雨玲着实高兴了一回,趁着今日清议书社开社的日子,俩人碰面化解上回的疙瘩,破天荒的早早催着王志来书社。
由于善银吃药的缘故,出门倒晚了,成了最后一个到场的,惹得大伙取笑一番。今日除了善银和雨玲外还多了两个女眷,一个是雨玲的妹妹雨珑,一个是王励的媳妇崔允萌,王励大约是上回被明研气急,所以这次特地把自己媳妇带上,可偏生今日明研因事没有来,而若平最近出京了。
一时众人说笑,王志是今天的记录人,此刻,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议题与以往不一样,是各人选择自己喜欢一位古人,作一首七律。”
“最厌律诗,还偏限七律,对仗平仄太费劲了,你们做吧,今儿我放弃,不动这个脑筋。”蒋庭宇直接摇头道。
王励第一个赞同,却被允菁拉住,只听徐湛道:“那我们就不限韵,不限对仗平仄,凑上八句七言上去就好了,要不下回社主可不让我们进来了。”
众人皆点点头,于是玉庭他们几人勉强凑上一首,王励和允菁共写了一首,共六首交了上去。
且逐一看去:
其一
一年又是桃花盛,水浸桃花绕马乘。
笑语泼茶还有韵,添香红袖已成空。
南乡词阕催人泪,怀遣诗篇述尽情。
遥看花丛多少景,只吟饮水度余生。
(张玉庭)
其二
一年光景春先占,万物园中竟秀妍。
院内贤德堪有度,庭前杨柳愧无颜
长孙代代因无寿,秦淮家家适东林。
九年相随情亦痴,晚来古佛长相伴。
(蒋庭宇)
其三
才名弱冠满南都,一字千金显世族。
尽解江南佳丽笑,哪知北域妇孺哭。
桃根桃叶双姐妹,青草桥头肆客舟。
魏晋王侯俱已谢,寒门士子问出路。
(徐湛)
其四
临淄暮子工小曲,前承花间婉约句。
早年听曲歌楼上,暮年听雨客舟屋。
人生落魄忌中年,风雨凄凄最难度
后人莫学公子痴,留予方寸修晚福。
(王志)
其五
谋金易得国难谋,唯君一人绝千古。
前作邯郸南冠客,后成咸阳无上主。
三年修就春秋在,一世惧恐长平忧。
不作人间名利客,受尽天涯离恨苦。
(崔允萌、王励)
其六
闲看古今谁似君,汴水西畔词断魂。
北邙山下是归处,石头城内空余恨。
从来文章高千古,不觉风流通古今
若能得傍才子侧,不枉人生一世春。
(雨珑)
雨玲在王志旁边逐一看去,看完后笑道:“你们几个倒都巧了,怎么都选这些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人放在别处还可,放到你们身上,倒是有些无病呻吟,惟有允萌的这首选的人,倒是突发奇想。”
“我也喜欢那句,不作人间名利客,受尽天涯离恨苦,若是今天明研哥哥在,少不得羞得无地自容了。”只见雨珑拿起稿子,评头论足地道。
这话说得王励倒是高兴起来,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允萌笑道:“终是难敌魏晋王侯俱已谢,寒门士子问出路,这句可是在为天下寒门子弟请愿。”
雨珑忙道:“终又是徐湛哥哥的好,那我的呢,就不好了。”
这话一说,雨玲横了雨珑一眼道:“你后面那两句是戏里的套话,亏你也拿出来显罢,再说一个姑娘家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也不羞。”
雨珑倒是不理会,拿着稿子,径直瞧了一旁的玉庭一眼道:“玉庭哥哥,你这该罚才是。”众人皆不解,望向她,连玉庭都不懂了,只瞧着她看向众人一眼道:“添香红袖已成空,这句可不好,明明银儿姐姐就在你旁边,你还作这话的句子,可不是该罚。”
说完对着善银道:“银儿姐姐,你该管管,往后可不许玉庭哥哥再做这样的句子了。”
玉庭忙道:“小丫头别胡说了,今儿这又不是即景题诗,只是评论古人,若是认真这么论,那依你诗里的意思,难不成你现今在急着找个才子嫁了。”
雨珑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涨红了脸坐到雨玲旁边眼睛望着善银道:“尽胡说,银儿姐姐你就看着我被欺负。”
玉庭正要开口,却被善银拉住,只瞧着善银道:“你别理会他的话,你那两句虽是戏里话,但你们写的这些稿子,也就你那两句最真,他们那些可都比不上你的,你今天算是巾帼不让须眉。”
“真的?银儿姐姐真的这么认为?”雨珑忙仰起头,问着善银,善银没料到她这么容易转变情绪,忙着连点头,雨珑自是高兴起来,越发喜欢起善银。
众人皆哭笑不得,直摇头叹息终是小孩子心性。一旁的王志从雨珑手中拿过稿子,整理了一下道:“好了,今儿书社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你们姐妹有话说的去雅间说话,别又说我们碍着你们了。”说着把稿子递给一旁的书僮,吩咐他誊好,交到文书处。
雨玲自带着雨珑、善银及允萌起身,玉庭终是不放心,让桂儿丫环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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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敏之姑娘让人去请玉庭,可回来的人却说四爷去了蕴荷居,又在蕴荷居风荷姑娘那听琴,敏之姑娘听完这话,神情霎时一变,连连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待在她身边的粉儿丫环忙上前扶住她,又扶着敏之姑娘坐到椅子上。
见敏之姑娘没有说话,粉儿丫环斟酌着开口劝慰道:“姑娘尽可放心,不管怎样,四爷如今是姑娘的恩主,不是风荷姑娘的恩主,想来四爷只是喜欢风荷姑娘的琴,并无其他,等过阵子,自然会来瞧姑娘,前阵子也是这样。”
敏之听了,却是笑了,转头望向粉儿幽幽道:“傻丫头,如今不是风荷姑娘的恩主,大约是风荷姑娘不愿意,否则哪有我的份,也难怪上回花魅大赛的时候,她对我的讽刺是如此不屑,想来是胸有成竹。”
说着这话的时候,仿佛又是在要说服自己一般,粉儿正要说,却见敏之姑娘拍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丫头,知道你为我的心,你等会儿派人去和赖妈妈说一声,明儿起我去楼心堂,请她安排一下。”
“姑娘不要这样呀,”粉儿心里一惊,见她不多说,只得忙道:“要不要派人通知四爷一声。”
敏之姑娘苦笑道:“你放心,这事妈妈自会操心,不是你我需要操心。”说着,站起了身,向里边走去,粉儿少不了跟着进去。
话说正是这当儿,玉庭在天香楼听琴,一曲终了,玉庭拍掌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姑娘有这门手艺,做个善才琴师也不错。”
风荷抬头盯着玉庭,虽是满脸笑意,却不得不让她记起正月十四那晚,他满脸怒容,在蕴荷居挂牌以来,自己从未遇到过那样的严词厉色。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玉庭见她瞧着自己一眼不眨,也不说话,忙问道:“这是怎么了,竟发起了呆,难不成我又说错了话惹到姑娘了。”
风荷听了这话,转过眼笑道:“风荷那敢?只是这曲子四爷不是第一回听,我弹过几回了,四爷今日方说这话,我倒不敢当了,我在想四爷今儿应不是来听曲的,若有别的事,还请四爷说事。”
玉庭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忙端起茶碗喝口茶掩饰,好一会儿才道:“的确是有事,上回的事,原是我一时太急了,方那样对姑娘,今儿特来给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大人大量,别介意这些,往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对姑娘了。”
风荷心中顿了一顿,重新抬起头,道:“什么事,我早忘记了,所谓事不关已,关已则乱,四爷对夫人的情义,任凭风荷看惯世情,也难寻着,只怕往后四爷自己会看紧夫人,轮不到风荷看着了。”
玉庭见她一口回绝,不禁噎了,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玉庭只得笑笑,风荷便又回到了琴旁,抚起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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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风荷还是和善银见了面,只是风荷对善银有了份生疏,一进来,善银就感觉出来了,于是琴谱讨论到一半,善银却搁手再也说不下去了。风荷也随她,不多说半句话。
半晌,善银问道:“你还是记着上回的事,若是这样,我在这给你赔礼,上回是我任性,后来也没顾到你,是我的不是,希望你能放下。”
风荷呵呵笑道:“夫人说笑了,我那敢与夫人计较,若是夫人没心思再讨论这琴谱,不如今日散了,改日再说。”
善银听了话,心里极难受,她忙拉着风荷道:“若生我的气,你就说出来,我给你赔不是,若是生他的气,你也说出来,我让他给你赔不是,只盼到我们还能如以前那般好好说话。你这样堵在心里,你不好过说这样生份的话,我也难受。”
善银此话一出,风荷心里也跟着一恸,半晌,只听她道:“我并不是生你们的气,只是生我自个儿的气,上回在蒋府,我恨自己无能为力。”
“难不成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只瞧着善银拉着风荷道,满脸惊讶。
风荷仔细瞧着善银,瞧着她是真的关心,于是摇摇头,善银有些心急忙道:“上回,你还说我们是知音,为何不能和我说说,只要我能尽一份心力的,我都可以,除非上回的酒是白喝的,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
风荷听着这些肺腑之言,纵使铁了心,也还是被感动了,只瞧着她忙摇摇头,然后道:“不是的,你应知道我说那些话都是真的。”
说着略顿了一顿,道:“你可记得上回陪你出去的那个小丫头,由于照顾你不周,后来被蒋公子派人带了下去,想着她那一下去,恐是不好过,当时我纵使有心想说句话,也使不上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去,一想到这我心里就难受。”
“这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玉庭后来也没和我说,既是我连累了那丫头,我明日就去蒋府把那丫头带回来。”善银听着她的话,接过话,心中满是自责,自己早该想到了。
风荷听她说这话,倒是放开了,早知想到她不是这样的人,于是道:“上回和你说那些话,你不爱听,但今日我还是要说。”
说到这,感慨一声,娓娓道:“曾经我和姐姐一样,也有过刻骨铭心,可如今都烟消云散,姐姐有幸得遇四爷如此重情,我在这风尘之中,爱慕之人满京都,却无真心相待之人,上回见四爷为姐姐着急,更是深有触动,于是见到姐姐和四爷,总想起自己的无可奈何,自己曾经沧海。”
听了这话,善银不禁怔了,半晌方喃道:“我何曾放下。”说着坐到椅子上,脸色异常苍白,却再也无言语。
待芬儿送茶进来,善银方恍过神来道:“我们之间别谈这些,只谈曲谱好不?如今儿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计较别的了。”
风荷见她这神情,心有同感,略点点头,沉吟道:“也是,何苦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此只谈曲谱,非关风月,以筹知音。”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相异,或相仿,却不可能相同,纵使从前相同,之后也不尽相同,大约是各人有各人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