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待善银醒过来时,玉庭早已穿好了衣服,洗漱好坐在床边,善银见了,急忙坐起了身,昨夜自己就这么躺着,连吉服都还在身上。玉庭道:“你收拾一下,把吉服脱了,我让你丫环进来侍候你。等会儿得去上房,今儿下午还得去禧公堂。”善银点点头,玉庭先出去了。
不一会儿,芬儿、桂儿便进来了,跟着没多久,徐嬷嬷也进来了,芬儿正替善银洗脸,于是悄声道:“是四爷的奶娘,徐妈妈。”
听了这话,善银忙转身,只听徐妈妈笑道:“少奶奶就好生梳洗,不必理会老身,老身只是来给少爷和奶奶收拾床铺。”
善银略点点头,转过身,继续洗脸。只一会儿,徐嬷嬷就出去了,只余一干丫环来往的声音,三间套屋竟没一个人说话。
在前屋子里候着的玉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脸的心事,春燕见了想询问,却又觉得不妥。如今不比从前,屋子里有了位奶奶,说什么不能口没遮拦,恼着四爷倒还小可,若是恼了奶奶,不留神被撵出去也没人说话。
少奶奶带来了四个陪嫁丫环,芬儿姑娘,瞧着就是守本份稳妥的人,可桂儿丫头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至于叶儿和青儿姑娘终是年纪小了些,如今屋子里四个大丫环,四个二等丫环,至于扫地抹桌子的一干小丫环婆子,也有十四五个人,想来将来终是有一翻分配不成。
正想着,却听玉庭吩咐道:“以后屋子里凡事都和芬儿姑娘商量,她是你奶奶跟前的人,做事极稳妥,也合你奶奶的意。”说完看向春燕。
春燕忙笑着应道:“这个自然,爷不吩咐,我也会这么做。”
玉庭点点头,抬眼见善银出来了,忙起身,众人请了安,玉庭一把扶着善银笑道:“好了,都在一个屋子里,哪有这么些繁琐的规矩,反倒生疏了,往后不许向我也请安。”
善银抬眼见福身的春燕她们,低着头,好一会儿方道:“那丫环的也免了可好?”
春燕她们听在耳中,不禁觉得不可思议,本以为新奶奶进门,头一件应是立规矩,那有弃规矩的。却听玉庭笑道:“好,你说免就免,我也烦这些。”说完看向众人笑道:“可都听到了。”
“这样倒好,我们平日没规矩惯了,还担心奶奶进门,头一桩事就是立规矩呢。”佩云有些俏皮道,春燕想拦都没来得及。
玉庭倒也是赞同,拉着善银的手,道:“一起去上房,老太太跟前的翠屏姐姐刚派人来通知,想是老太太已经起来了。”善银略点点头,却是挣脱开手,玉庭转过头放开了她,两人一起出门,丫环们自然是跟在后面。
进了上房,一家子倒还没来,只有他们俩位到了,玉庭便带着她先在偏厅候着。说来善银也见过这种场景,当初大嫂子三嫂子进门时,自己就坐在祖母身边,算来不陌生这样的场面,只不过之前自己是看客,如今是自己罢了。
待人都到齐了后,玉庭方带着善银进去,给长辈请了安,便是在老太太下首的两个位子上挨着坐下,左边是老爷、太太挨着二嫂子,五姑娘,六姑娘,善银这边下边是三哥、三嫂子和小三嫂子。早就听娘亲说过二姑姑有三个女儿,长子早夭,晚年方得了玉庭,自是疼爱异常。
三少爷,六姑娘是姨娘所生,至于二少爷和五姑娘是一母同胞,只是姨娘早逝,由姑姑抚养长大,剩余的还有一位李姨娘,因为膝下无子,倒是让姑姑在蒋太太死后抢了正室的位子,所以家里人都认为姑姑命好。
正自想着,只见徐妈妈带着丫环走了进来,向各位主子请了安,然后到善银身边,道了声:“四奶奶,该敬茶了。”
善银忙起身,由妈妈领着到老太太跟前,然后早有丫环递上菖蒲,善银依礼跪下,接过徐妈妈递上的茶,举至眉头的位置道:“给祖母奉茶。”
老太太看着善银,接过茶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善银只好抬起头,双眼平视,又忙略低下了眼,老太太笑道:“是个极好的孩子,生着极好,”说完看向太太道:“是你娘家的孩子,少不得给你添了脸面。”
太太笑道:“小孩子家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是她的造化,若是往后知事懂礼,那就没白让老太太疼一回。”
老太太笑了笑,徐妈妈道:“不管谁的孩子,如今是四爷的媳妇,老太太的孙媳妇,这杯茶您老人家都盼了这么久,倒是这会子耽搁了,老太太还是先喝了茶。”
老太太看着徐妈妈道:“说得也是。”便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善银接过茶碗,放到一个丫环递上来的托盘里。
又瞧见老太太从翠屏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善银道:“这是最后一个了,这么些儿媳、孙媳,一个也没少,这个留给你的。”
徐妈妈接过,打开放到善银跟前,只瞧着是紫檀做的送子娘娘雕刻,寓意子孙连连,是前朝名家刻舟子的所雕,一共雕着八蹲,此后再也没有了,连刻舟子也消失了,这八蹲送子娘娘便成了绝笔之作,引得世人竟相争购。
善银接过,芬儿上前收了过来,善银回了礼,磕了头,徐妈妈便扶着她起身,又给老爷、太太奉茶,都得了东西,徐妈妈又把家里在座的给她引见认识了一番。
由于下午要去禧公堂,老爷便带着三少爷先走了,其余人陪着老太太,正说着,只见大太太带着大嫂子过来请安,看着嫂子们都起了身,善银也少不得起身,不管如何,先前听了老太太的话,倒是惊心,自己若是一个不好,恐怕是怯了二太太的面子,如今却是不敢错一个字。
大太太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自是不同。大太太给老太太请了安,看了众人,瞧着玉庭旁边立着的善银,走上前来,拉着善银手,看向玉庭笑道:“这就是你新媳妇,可怜这么好模样,难怪先前的成绮,你不同意,”说完看向二太太又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想来也只有这模样方才好配得上玉庭。”
二太太没说话,倒是玉庭开口道:“伯母就别打趣我了,成绮表妹自是好的,只是我这性子倒耽误了人家,若这样,舅爷爷和大嫂子都得怨我。”
老太太有些宠溺道:“还好,你有自知之明,都坐着说话,别站着,倒拘礼了。”大太太回到太太上面的位置上坐着,大嫂子也坐下。
大太太瞧着善银一会子,问道:“四媳妇是否有弱症?”
善银略微地点了点头,回道:“上年不掉到水里,便留下了这个畏寒的症候,去年过了十月,便咳嗽不止。”
大太太听了,倒是说道:“那也不碍事,即是刚染上的,不是生来的,任凭什么病,倒也能治好。趁着年轻,好好休养,一两年功夫就将养好起了。”
老太太瞧了二太太一眼,道:“正好,过了这几日,让两府里常来的大夫瞧瞧。”
二太太自是忙答应道:“我这几日就安排。”老太太点点头,一家子遂又说别的了。
张府向老太太和向府向知远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老太太是长姐,向知远是弱弟,自是亲密些。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现在是在吏部任职,另有尚书府,而小儿子接手张府的营生,还是住在以前的老宅子里守着家业。
由于老太太习惯住老宅子了,便跟着小儿子住,只是每年暑夏及冬至后方去尚书府住几日,别的时候起居都待在老宅子里,大老爷和大太太及大奶奶只每月初一、十五到这府里来请安,或是逢节在这老宅子里陪老太太过节而已。
老宅子的事都是由二太太打理,二奶奶帮衬着。府上的二少爷从小习武,早在十五岁娶了亲后就被送去了军营,三少爷偏不好读书,便跟着二老爷管理着府上的营生,也不理论。
且说如今府上有两房三少奶奶,是因为当日二老爷在外地给三少爷订了一份亲,不料,同时间大老爷在京里也替三少爷觅了一份亲事,后来,想着两方都不愿负约,只好两份亲都结了姻。幸而两位姑娘都是出身庶族之家,又在去年同时生下麟儿,于是两人最后算是平妻,不分大小。
现如今张府的族长是长房里的张同严,张同严早年以科第出身,到五十岁时,便萌生了退意,如今只在家里打理着族里的事,倒也自在。善银的录谱便是在他的主持下完成的。
一天的功夫,宾客陆陆续续地回了,善银也没有再见家人一面,元府那边派来人传话,说是江南崔府那边来送信的人,善鈌也匆匆回家了,没有再和玉庭说话半句。
善银还是一样不说话,一样安静,老太太倒是喜欢,太太则是有些失望,原想打算她能帮衬自己,可如今见她身子弱,又是不干已事不开口的性子,也没法子帮她的忙,此是后话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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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园酒楼主人的厢房里,只见玉庭站在窗台前,望向外面熙熙攘攘,想着自己今儿的荒唐,心,没来由的烦燥。
只听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一会儿便没了,背上却是靠上来一个人,伸手抱着玉庭的腰,头靠在玉庭的肩上,粉面含羞,娇不胜怯,不是别人,正是玉清。
“还早着,怎么不多睡会子。”
却听玉清道:“睡不着,就起来了。”两人便是没了言语,不知多久,只听玉清又道:“我父亲最近又在给我选夫家,不似以往那般随意,或者是真的认真对待起来了。”
玉庭蹙了下眉,回身安慰道:“不用担忧,周家再不济,也还能撑一年,一年后迎你过门,也不会驳了太太和她的面子,至于你父亲那边,我会让蒋庭宇那边想法子。”
玉清点点头,答道:“我信你。”若是能仔细听的话,却能听出声音里带着颤抖,可玉庭本是心里有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
玉庭想了一会儿,又道:“玉清,你待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我喜欢你温柔和顺,进退有礼,这你是知道,希望进府后,也能做到这样,能好好侍候她。”、
“我会的。”只一瞬,玉清的眼睛刚闪出的光又黯了下去,
玉庭见她低着头,又忙道:“不过,你放心,她不是惹事的人,相信你们必是能好好相处。”
“她是姐姐,我会敬她的。”玉清心里稍安了些。
“如此就甚好。”正说完,只见门外传来环儿声音,说是几位少爷都来了。
玉庭看了玉清一眼道:“我先出去,你先喝了药,收拾一下,再出去吧。”玉清点点头,玉庭转身先出去了。
玉庭出了这厢门,一进那厢屋子里,只见那几个人都在,刚坐下,明研就笑道:“今儿可得把那日的酒补齐了,那晚可就我们的酒没喝。”
玉庭笑着应着,对着门口的冬原使了眼色,冬原自是意会,于是忙道:“我这会子就去找小二,让小二送酒过来。”
冬原刚说完这句话,蒋宇瞧了冬原一眼,笑道:“冬原越发出息了,赶明儿我给你说房媳妇。”这话羞得冬原直道没意思,跑开了。
大伙都笑了,过一阵子,只听若平询问道:“听冬原和环儿丫头说,你刚才在玉清姐那?”
玉庭本就没打算在他们面前隐瞒什么,遂点了点头。却是呯的一声,只见陈若平拿起一个杯子就摔了过来,玉庭忙一闪避开了,玉庭却是没有怪若平的意思,反而抚着头撑着自己的脑袋。
其余人一脸惊讶,若平旁边的蒋庭宇,忙拉住若平,而若平则早已是一脸气愤,只听玉庭不自在道:“我知道我自己荒唐,这辈子欠玉清的最多。”
若平冷哼一声,数落道:“你有良心,玉清姐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如今你刚娶了亲,三朝回门都没过,你就来欺负她,点着她性子好,但也不是这么欺负人的,若真喜欢,给她个名份,娶进门也好,陪了你这些年,你还不知足。”
“你放心,我知道你把她当姐姐看待,我会迎她进门,今儿我也和她说了这话。”玉庭对着若平道,想着他为玉清出头也是应该的。正说完,玉清便是过来了,见玉庭撑着脑袋,忙问是不是不舒服。
玉庭摇摇头,方放下手来,瞧着玉清笑道:“没有,若平正在为你打抱不平,正为这事头痛。”
玉清看向若平,若平忙转过脸,不理会,玉清只得笑道:“他一向这样,来一阵是一阵的,孩子气,一会儿就没事,你竟不予理会。”话刚落,大家都看向若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还是王励实在忍不住,先爆笑出来,众人方跟着笑了,唯有若平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