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气正好,然而迁民镇梁王府的书房里却是争执声不断,一院子的下人在瞧着蔺公公被小王爷推出来后,都不敢靠近半分,唯剩下蔺公公在外面听着干着急。书房里争执的两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小王爷天明意和元府的二公子善鈌。
原本善银跟随着送嫁队伍去洛阳,一切都是蔺公公打点好了的,可在黄河边上还是出了状况,半个月前接到消息,善银失踪了,明意自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打发人四处去寻觅,可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丝毫消息。
今日趁着善鈌过来,明意原本想旁敲侧击问一下善银是否回府,却没想到被善鈌探出自己帮着善银去洛阳,当下就怒意难平,任凭明意打千般好话都无用。
话说善银这次出走,府上的老太太封住了消息,可眼瞧着这么些天过去,还是没寻着人,昨日才把这消息告诉善鈌,善鈌从小与善银亲密,一听这事,先是大吃一惊,不解家里为什么要这么做,接着想着善银无故失踪,下落不明,自是心忧如焚,今日急着来找明意帮忙的。没承想明意不仅知道这消息,还帮着善银出走,出了这状况,也不透半个信息,所以才有了书房里现在的争执。
只听善鈌数落道:“咱们算是白认识一场,当初你不阻止就算了,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瞒着我,若是当时送嫁时你能给我透个信,我多个心眼照应,也不至于不明不白地人就没了,如今你可安心了。”说着就要出去。
“你且站住,”明意听着最后一句,心里不是滋味,拦住善鈌又道:“我能安什么心,对于善银,她虽不是我亲妹,我对她的关心不比你少,何况从小起,只要是她的事,我没有不允的,当初也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我才没告诉你。你怎么这样编排我,我就说知道她失踪了这事,我瞒着你,是怕你担心,想等找她了再给你个惊喜。”
“惊喜,”善鈌重复着一下,又道:“只怕只有惊没有喜了,我宁愿她嫁到洛阳去,再也回不来了,也好过如今下落不明,她只身带着个丫头,从未独自出过家门,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只要一想到这,我心中全是后怕。”说着眼睛瞅着明意一眼,又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有心还是无心。”
“我要是有心,那我就天诛地灭算了,也好过被你这样猜忌。”明意急了,竟起了咒语。神情是既紧张又难堪,原来善银十四岁那年刚许亲,善鈌无意中得知明意喜欢善银,只是奈何覆水难收。所以刚才善鈌的话是暗指这事,这原是他们俩的事,明意自是听得懂他的话。
“天知道呗,你好歹也是个王爷,你要是还念着从小的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得寻着三妹,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说到最后善鈌的语气竟是低落到极至,甩门而出。
“这半个月来,北边我是寻了个遍,如今就剩下南边没找过了,你若是要寻人,尽量往南边去打听。”明意也不拦,只是忙着把自己现有的消息全透露给善鈌,善鈌只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意瞧着他远去,歪在长椅上,浑身没有力气,想着善鈌的话,心里满是自责与担心,好久都没有动静,直到瞧着蔺公公小心翼翼地进来才开口道:“阿公,你去安排一下,今儿我要回宫,等会儿立即就走。”
蔺公公吓了一大跳,十几年来头一遭十二爷竟主动要回宫,脑子转了一圈,想着宫里现今的情况,于是忙道:“据宫里的人透露,太子如今不在东宫,已去了江南,十二爷回宫也是碰不到殿下的,而元府三丫头的事,断是不能闹腾到圣上和娘娘那去,不如还是让老奴多浱些人手去找,只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
“不行,今日听善鈌这样说,我边一刻都不能耽搁了。”说着,灵光一闪,又忙道:“我写封信给在江南的太子哥哥,让他帮忙在南边寻找,太子哥哥一向足智多谋,一定能找到人的,我马上去写信,你想法子让人带过去。”
明意自小在宫外长大,性子不受拘束,一向说风就是雨,这会子也不管蔺公公是否明白过来,早已提笔写起信来。
不一会儿,写好信,明意又从案几旁的瓶子里拿出一卷画递给回过神来的蔺公公:“阿公,你把这幅画和这封信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江南太子哥哥手中,另外,”说着又从腰间掏出来一个玉佩,递给蔺公公,然后又道:“还有这个,太子哥哥见到这些,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
蔺公公惊了一下,急急劝道:“十二爷,天朝律例规定,非紧急军务、公函,不得使用八百里加急,如此怕是不妥。”
“真真笑话,有多少人遵守这条规矩,偏我就不行,你放心,就算治罪也治不到我身上,若真有万一,我也受了,你且尽管去办。”听了这话,明意满不在乎地皱了皱眉道。
蔺公公见劝不住,无奈只得应了,然后出去办妥。
善银在这儿已经二十来天了,前阵子都是躺在床上,这一两日才下床,或许是因为历经了一次生死离魂,也或许是因为觉得世间多温情,遂断了轻生的念头。
后来善银清醒后,知道救自己的人叫文正,是一位富商,带着随从来江南游山玩水,也知道是他认错了人,据他所说,自己与他认识的那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善银倒不禁暗暗称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想见见那位姑娘。这回也算是自己这副皮相救了自己。
善银又想到了桂儿,听文正浱去徐来阁的人回说:当夜自己跳西湖后,崔二少爷让人把西湖打捞个遍,引得临安全城人围观,几天后才回江州去,只是临走时把桂儿带走了。终究他是不负自己所托,若是再见面,一定得好好感谢他。
倚窗而坐,微风吹来,身子受不住地又咳嗽起来,青儿姑娘端着药进来见了赶紧放下药碗,上前一边替善银抚背一边道:“姑娘怎么开着窗呢,这样容易着凉,你身子弱,大夫说不能吹风。”
待善银缓过来,青儿赶紧关上窗户,善银瞧了,失笑道:“看你年纪小,真比我在家时的丫头还多事,芬儿也没像你这么爱管我,有机会真该让你们见见,弄不好,你们还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姑娘就别打趣我了。”青儿姑娘笑着端药过来道。
善银接过青儿递上来的药,皱了皱眉,道:“还是这苦药。”自从被救起后,自己的身体也留下了这个弱症,这些天来的大夫,看了都直摇头,只说让好生调整,往后只怕是难以离开药石。
刚喝完药,眼瞧着文正进来了,善银没起来,青儿丫头貌似有点怕他,赶紧请了安,端着空碗忙出去了。
善银想着他来应该是有话和自己说,知道他一向话少,倒也不打算先开口,一时无声。善银一抬头,瞧着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打量着自己,忙转过了头,伸手随意地打开窗户,看红日西坠,霞映红橙,树木葱郁,侧身望去,西湖湖水浩淼,的确是一个观景的好楼阁。
且说文正打量着善银,也知晓眼前的人并不是金姑娘,可是他不解为何不相干的两个人远远地瞧着,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双生子也还好,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就无法理喻,更何况两人身份完全迥异,一个是山野村姑,一个是富商千金。
好一会儿,善银的咳嗽声打破了静寂,明政忙走过去关上了窗户,蹙着眉道:“早就嘱咐过你不能吹风,怎么还打开窗户,我索性吩咐人把这窗户给封死,免得你不自觉。”
善银听了这样,一时气流不顺,咳得更凶了,胀得脸通红,只一瞬,文正有些手足不措,忙撇开眼,待善银缓和了些,只听文正不紧不慢道:“我们过两天去江州,你这两天好好养养,一块儿过去。”
善银听了惊讶,找不出不跟着他走的理由,毕竟自己这条命都是他救的。但也找不出要跟着他走的理由,已经添了这么多天麻烦了,不好再劳烦他了。
见善银陷入沉思,文正眸光一闪,隐藏了什么,又道:“你那丫头去了江州,你去那正好和他汇合,一起过去,也有个照应。”这个倒是提醒了她,善银忙点头答应。
再见到桂儿,已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原本崔府在江南的驻地就是江州,桂儿自是被允文带回府了。到江州后,当善银见到桂儿的那一刹那,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又如同劫后余生般,两人感情自是又与往昔不同。
别后遭遇自是成为房中夜话,一一道来。话说桂儿原本是善银坠湖之后,允文收下的,现善银一切平安,依旧是让桂儿回来,因此,善银对允文自是感谢不已,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得其青目,自是心存感激。
江州崔府和京中崔府,原本是同根同源,是当朝七大世族之一,京都崔府,代代入朝,而江州崔府,世世经商,一南一北,奠定着这个累世望族的坚固基石。
崔允文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就注定成为翩翩浊世佳公子,见惯了平日的胭脂水粉,那日忽见善银的人品,自是上了心,原以为只是昙花一现,早已迅速凋零,不想失而复得,自是欢喜,又倚仗地主之谊,与善银交好。
善银自小和善鈌及明意玩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似闺阁中人,少了些扭捏,多了份率真,允文也自是喜欢,自以为红尘中得觅知音,大约有相见恨晚,相识恨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