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汉朝陵墓对南山，①胡虏千秋尚入关。②
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③
见愁汗马西戎逼，④曾闪朱旗北斗殷。⑤
多少材官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⑥
【注释】
①汉朝陵墓：借指唐朝诸帝王陵墓。南山：终南山。②胡虏：指吐蕃、回纥等西部边疆少数部族。《资治通鉴》卷二二三载：广德元年（763）秋七月，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十月，又寇奉天、武功，攻陷长安，代宗幸陕。二年十月，吐蕃、回纥兵逼奉天，京师戒严。永泰元年（765）九月，吐蕃与回纥等数十万兵入寇，逼近长安，京师震恐。千秋尚入关：《史记·匈奴列传》载，汉文帝时，匈奴曾从萧关深入，焚烧汉朝宫殿。两次敌寇入侵不到千年，此言“千秋”，盖取其成数而言。③“昨日”二句：责武将不能御敌，致使唐帝王陵墓被吐蕃挖掘。玉鱼、金碗：均为帝王墓中的陪葬品。《两京新记》载：“宣政殿初成，每见数十骑驰突出，高宗使巫刘明奴问所由。鬼曰：‘我，汉楚王戊太子，死葬于此。’明奴因宣诏欲为改葬，鬼曰：‘改葬幸甚。天子敛我玉鱼一双，今犹未朽，勿见夺也。’及发掘，玉鱼宛然。”（《杜诗镜铨》卷十三引）南朝梁沈炯《通天台表》曰：“甲帐珠帘，一朝零落。茂陵（汉武帝陵）玉碗，遂出人间。”这里将玉改作金，是避免与上句重复。出人间：是说被挖掘出来。二句互文。玉鱼、金碗昨日蒙葬，今晨即被发掘，极言陪葬品出土之速。④见：同“现”。见愁：指呈现于眼前的愁事，即上举吐蕃的几次入侵。汗马：汗血马，此指战马。西戎：指吐蕃、回纥等。吐蕃几次侵扰京畿，并一度占领长安，故曰“西戎逼”。⑤朱旗：红旗。班固《燕然山铭》：“朱旗绛天。”殷：深红色。《杜诗镜铨》卷十三引张活注：“言闪朱旗而北斗皆赤，见胡氛蔽天意。”以“朱旗”属之胡人。程千帆驳之曰：“赤帜朱旗，本皆汉物。此诗既从汉朝陵墓咏起，则朱旗之不属胡甚明。公此联盖以今昔对比出之。‘曾闪’句当谓汉（唐）盛时，朱旗矗天，北斗亦为之殷，以见今日西戎相逼之可哀耳。”（《<杜诗镜铨）批抄》）当以程说为长。⑥“多少”二句：谓京畿地区形势危急，诸将且莫高枕无忧。材官：勇武之士。泾渭：二水名，即泾水、渭水，皆在京畿之内。《旧唐书·代宗纪》载：永泰元年（765）九月，郭子仪屯兵泾阳，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玉屯便桥，骆奉仙、李伯越屯盩厔，李抱玉屯凤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以防吐蕃。当时军情吃紧，士庶惊骇，又遇大雨，吐蕃大掠京畿男女数万人，焚庐舍而去。故诫诸将不可轻敌。
【评析】
大历元年（766）秋在夔州作。这是用七律的形式议论军国大事，讽刺诸将不能御寇安疆，为国解困分忧所写的一组政治讽刺诗。第一首，以吐蕃攻陷京师、发掘陵墓之事，警诫诸将，勿高枕无忧；第二首，以安史之乱的教训，责备诸将不防边以绝外患，导致借兵回纥；第三首，责备诸将坐视河北沦丧，军储匮乏，不知屯田以供军需；第四首，由南方边陲不安，朝贡断绝，责备诸将徒享高官厚爵，不思报效国家；第五首，感今思昔，认为须如严武之将略，以镇西蜀险地，方可当此安危之寄。讥诸将之无能意在言外。郝敬评曰：“此讽天宝以来诸将，以诗当纪传，议论时事，非吟弄风月，登眺游览，可以任兴漫作者也。必有子美忧时之真心，又有其识学笔力，乃能斟酌裁补，合度如律，非复清空无象，不用意，不着理，不求可解之类也。五首纵横开合，宛是一章奏议，一篇训诰，与《三百篇》并存可也。”（《批选杜工部诗》卷四）
其二
韩公本意筑三城，①拟绝天骄拔汉旌。②
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③
胡来不觉潼关隘，④龙起犹闻晋水清。⑤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⑥
【注释】
①韩公：指张仁愿。景龙二年（708）三月，朔方军总管张仁愿在黄河以北筑东、西、中三受降城以抗拒突厥，以拂云祠为中城（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南），与东受降城（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南）、西受降城（在今内蒙古杭锦后旗北乌加河北岸，狼山口南）相距各四百余里，并置烽火台一千八百所，首尾呼应，巩固了北部边防。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七月，张仁愿以功进同中书门下三品，累封韩国公。②“拟绝”句：言韩公筑城的本意，是永远扼制异族的进犯。拟绝：意在断绝。天骄：本指匈奴，此借指突厥。拔汉旌：拔掉汉家旗帜，此指入侵唐境。③“岂谓”二句：唐置朔方军，原是防御突厥的。其后突厥衰亡，回纥崛起。安禄山叛乱，肃宗在灵武即位，朔方军兵力不足，反而请回纥救援以收复两京。杜甫认为这是将帅无能，故予以讽刺。岂谓：岂料。翻然：反而。朔方兵：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所统领的部队，实概指唐军。④胡来：指天宝十五载（756）安禄山破潼关、陷长安事。潼关天险本来易于固守，但由于守将哥舒翰仓促出战，全军覆没，导致安禄山长驱直入，所以让人觉得潼关好像都不险要了。隘：险要之处。⑤“龙起”句：此以唐高祖李渊起兵太原灭隋兴唐，比拟广平王李俶（即后来的代宗）收复两京，中兴有望。晋水：发源于山西太原西南的悬瓮山，东流注入汾水。唐释一行《并州起义堂颂》：“我高祖龙跃晋水，凤翔太原。”《钱注杜诗》卷十五引《册府元龟》：“高祖师次龙门县，代水清。”故云“龙起晋水清”。《旧唐书·五行志》载：“乾元二年七月，岚州合河关黄河水，四十里间，清如井水。”又《代宗纪》载：宝应元年（762）九月，“太州至陕州二百馀里黄河清，澄澈见底。”时代宗即位不久，故云“犹闻”。古人认为河清为瑞兆，是真主龙兴之象。⑥“独使”二句：用反诘语气责问诸将不思奋身报国，独使皇帝为国家忧劳操心。至尊：指代宗。社稷：国家。升平：太平。
【评析】
第二首讽刺诸将在安史叛军面前的怯弱无能，丢尽脸面地向回纥求援，“胡来不觉潼关隘”，措辞辛辣，令人啼笑皆非。潼关自古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塞，然而在诸将眼里，胡兵一来，潼关这样的关隘也觉得无险可凭了，其仓皇无主之状可以想见。
其五
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①
正忆往时严仆射，②共迎中使望乡台。③
主恩前后三持节，④军令分明数举杯。⑤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⑥
【注释】
①锦江：又名濯锦江，流经成都。人：指严武。武于广德二年春再镇蜀，杜甫亦应武邀于暮春由阆州回到成都，故曰“春色逐人来”。逐：跟随。下句就目前而言，时武已死，又值凄清的秋天，追忆往事，触景生哀。②严仆射（yè）：指严武。仆射：官名，严武死后追赠尚书左仆射。③中使：皇帝内廷派出的使者，多由宦官充任。望乡台：在成都北，相传为隋代蜀王杨秀所建。杜甫任严武幕僚时曾随其在望乡台一道迎接中使。④主恩：皇恩。严武曾幸蒙皇恩而受到重用。三持节：谓严武三次持节出镇蜀地。上元元年，武由巴州刺史迁东川节度使；二年十二月，迁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广德二年春，再拜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故曰“三持节”。节：符节，官员出使时，持以为信。⑤“军令”句：赞美严武治军有方，军令分明，功勋卓著，捷报频传。数举杯：数次举杯祝捷。广德二年九月，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十月，拔吐蕃盐川城；永泰元年，严武以崔旰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故曰“数举杯”。⑥“西蜀”二句：是说这天设地造、险甲天下的西蜀重地，要想固若金汤，必须仰仗像严武这样足以扶倾定危的不凡将才。
【评析】
第五首缅怀严武的镇蜀之功，慨叹镇蜀之将后继乏人，提醒朝廷应选择得力者充任剑南节度使，以确保蜀地安定。当时蜀中地方军阀崔旰等正在凭险作乱，新任剑南节度使杜鸿渐，对作乱的军阀采取姑息宽容的政策，杜甫对镇蜀之将不能勘定祸乱予以讥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