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瑞儿从红芸院转身出来,突被一人向脑背后啪的打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戴姨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奴儿,因嗤嗤的涎着脸笑道:
“好嗄,嘴唇儿点的血红,敢是叫我给老爷带去下酒吃吗?”
奴儿把帕子向嘴上一掩,啐了一口道:
“你还这样臊呢!太太瞧见你在窗子外面张他,着我带你进去打嘴巴子呢!”
瑞儿着了怕,连道:
“嗄,好姐姐,这怎么处呢?快回去说我早出去了。”
奴儿见他真个慌了,因笑道:
“原来你也只有这一点儿胆量,下回敢不要顽皮了!”
瑞儿对笑对揖的道好不已,奴儿因低声道:
“你这会子不时不节跑来干甚么事?回来看见,可不要疑心到呢?”
瑞儿道:
“你么,自己在那里鬼,他们晓得什么?况且我此刻正正经经的来看我姐姐来的。”
奴儿道:
“你姐姐刚在这里,听说他太太着他到甥王爷那里去了。有什么事,回来我替你讲就是了。”
瑞儿因把吴美儿嘱代致声的话说了,奴儿应允,瑞儿便自出来。刚到宅门口,只听外面一叠声喊瑞儿,忙跑出去接应,却是帐房里谢师爷叫。瑞儿即忙到帐房,只见萧山老谢芙明在帐桌上架起眼镜,一手打着算盘,一手向指缝里夹着枝笔,桌上铺着一张红单,把个头旋来旋去的看着打着。瑞儿见有事着,不敢进去,等谢芙明打好了帐,自己回过头来,看见道:
“?来哉啊,呕得?格许多辰光,?来浪作好个事体?”
瑞儿道:
“将将老爷着我到上房去了来。”
谢芙明把他看了一眼,因把那篇帐又看一看,递与瑞儿道:
“?驮格篇帐去,问总管勒驮四百两银子,?搭胡升两个人去办去。”
瑞儿接来看,开着的是一篇绸缎帐,是做园子里各处门帏披垫用的,便接了自去。
谢芙明见此刻没事,因适才蔡蓉庄的哥子蔡颜庵来请他去看一件骨董,一则是大先生吩咐下来的,不敢怠慢,二则那该骨董的人又是他萧山同乡,便叫自己小厮长生出去喊轿,自己慢慢地随后出来。见轿已备好,便坐上轿。轿夫抬起轿子,长生跟着走出大门,谢芙明便吩咐到华光巷赵怀宝家里。轿夫答应,径到地头。长生认得赵家,便先飞帖子进去,谢芙明随即落轿,大模大样的径入内厅。
恰好赵怀宝正和一个客人同靠在正中炕上吸鸦片烟,见芙明到了,便一齐跳下地来。一看那客人,也是认识的同乡,叫做来柔卿的,一手好书画,也是善考博古金石的朋友。相见之下,各道契阔,赵怀宝便让谢芙明吸烟,芙明本来是有烟霞癖,就也不逊让,竟倒头睡下。见有一筒打好着,便拿来吸着,却嫌气味不佳,便唤长生把自己的烟箱拿来打开,长生便坐在踏脚上替他打烟。谢芙明因问赵怀宝道:
“颜庵话?有只鸭炉来咚,有弗有架事?”
怀宝摇摇首道:
“勿成功个。我买来呵三百银子咚,其说话即肯三百。阿怕其是个呆人咚哉,胡大先生里勿挣两连,到哈块起挣呢?阿柔卿哥,?话才弗才?”
柔卿不禁笑将起来。
芙明听他这样说,因把烟枪丢下,?地坐起,笑道:
“怀宝哥,吾话末实概话,到底?末哪概套一件东西,也驮打出来拨我看看。才话道好个,我末也驮来话声价钱看。”
柔卿道:
“概也弗错起个。”
怀宝因便笑点点头,叫小厮长龄进去捧了出来。自己亲手接了,郑重其事的摆在中间圆桌,叫芙明来看。柔卿便也跟着来看。见那鸭炉只不过斤把重的古铜造的,也看不出什么好处。却是芙明有眼色,把来仔细一看,确是宣外铜质地的,那鸭子两只眼睛是两粒透灵的宝石,奕奕有光,因只是点首。怀宝却嘻着嘴接连的问道:
“那话?”
芙明道:
“还好。?要其多少银子?”
怀宝伸一手道:
“我也良心蛮平个,五百。”
芙明道:
“五百末也弗值格,我看格两连?也落得大方些,竟格照本钱送得伊,伊也晓得好个,别地方照应些?就来咚哉。”
怀宝却还刺刺泥泥的不肯,经柔卿做了个屏风,才脱口应允了,还带便买个情与芙明。芙明便向身边掏出一个皮匣,取出一叠票子,检了张恰恰如数的递与怀宝。怀宝接来看时,清和坊阜康金号的,因便收下,叫长龄把那炉子用紫檀嵌银丝的木匣子装了起来,摆在芙明身边,便丢开别谈闲话。
芙明让柔卿过来吸烟,柔卿因问道:
“格爿阜康,到底有格多少进出?”
芙明道:
“概倒我也勿明白,拢总胡府里是有三十二爿典当,十八爿金号,都从阜康里通个,?想交关弗交关?”
怀宝道:
“其经后哈自?”
芙明道:
“经手是外头请个,其总管是其外甥范毓峰来咚管个。”
柔卿道:
“范毓峰才勿才就实范老五个倪子?”
芙明点首。怀宝道:
“我倒也要问声?看打?,其勒话胡雪岩个娘还来咚?么?”
芙明正在吸烟进斗,但只点首。怀宝道:
“阿还有个甥王爷是其好个人?”
芙明把烟吸完,慢慢地道:
“甥王爷就是老太太个内?,胡雪岩个表兄弟,姓叶,住咚哼头柳翠井巷里。人家为伊阔气落,呕伊王爷,单实拨伊养养鸟人有四个咚,唤得什个鸟匠。其个鸟笼也实天下少有个,象牙做个笼丝,白玉做个笼钩,所以人家话,做其个鸟,也实前世修来个。”
说的两人都笑起来。芙明又道:
“要话伊屋里个家谱,一日一夜也话不完。”
因站起来道:
“起哉,歇日再作?话。”
怀宝还要问时,芙明已自走了。
怀宝送至大门,便自转来,立刻叫长龄去阜康里把票银取来,随即拿二百两专人送与蔡颜庵去,却把一百两和柔卿对分了。原来那只鸭炉是蔡颜庵从无锡惠泉山茶会上收来的,只化了五十两银子,因自己是府里看骨董的副手,不好自己出面,却教赵怀宝做了卖主,让谢芙明看去,那便失了眼,也不干他事。因此一番做的有味儿,落后蔡颜庵便老用这把刀子,做些假骨董字画,甩人进去求买,自己从旁吹嘘,总总得了善价而去。不多几次,便被他骗去了几千吊钱。这胡大先生府上该的骨董,谁还敢批一个不字,明明是假的,大先生当他真的夸耀,人家也不敢说了。所以胡府上的珍珠贵宝,先前那真的好的果然不少,后来你也哄他,我也骗他,大家都就心照不宣,你不说破我的,我也不说破你的,所以胡府上出去的人,都会发了财;不然,钱有的是胡家的,他们进出见,那里便会和芝麻似的身上脚底粘了出来呢?这是闲话。
且说那日诸名士题园之后,雪岩甚是得意,因那镜槛造的有趣,想起隋朝的迷楼来,心里实在羡慕的很。一日,想到住宅里的楼屋原来是走马楼,处处都通的,地方曲折又多,也不亚于迷楼风景,便叫各位姨太太一律搬上楼去住了,却把儿女的房户都搬过来住了平地院子。主意定了,便开下单子来给各房看,是写得列列清楚:
红芸院给大小姐和二小姐住
凝香院给三小姐和四小姐住
澄碧轩给五小姐住
安吉院给二房住
春晖院给二房两位小姐住
古香院给二房大少爷和二少爷住
后面藏翠轩给二房三位小少爷住
对薇轩给三房和一位小姐住
左边带青山馆给三房两位少爷住
碧梧院四房住
绮红轩给小姐住
静绿轩给本房大少爷住
红药山房给本房二少爷和三少爷住
这个条子一下,各房丫头便都擎着条子,各自分头去照此施行不提。
且说那各楼,原有匾额题名,极容易记认的,雪岩恐那地处有宽窄,路途有远近,各房势必争霸宽处,因也派下一单道:
红芸院之软尘楼给戴姨太太住
凝香院之梦香楼给太太住
澄碧轩之麝月楼给宋娘子住
安吉院之百狮楼仍太太住
春晖院之花影楼给朱姨太太住
古香院之攀桂楼给倪姨太太住
藏翠轩之玉笙楼给兰姨太太住
对薇轩之醉春楼给顾姨太太住
带青山馆之扑翠楼给周姨太太住
碧梧院之秋声楼给福建姨太太住
绮红轩之听莺楼给苏州姨太太住
静绿轩之琴梦楼给小扬州住
红药山房之宝香楼给大扬州住
因这一番分派,有分教:十三楼阁花成队,一万金铃护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