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正要起程,飞机驾驶员突然病了,延安的大雪也没有融化,飞机难以起飞,他得在重庆再待几天。赫尔利同蒋介石商量后,又约周恩来再谈一次。
赫尔利还是希望中共参加军委会,至少是“先插进一只脚来”。
周恩来把自己的例子讲给他听:“我自己从西安事变以来,八年之中近七年时间是留在国民政府所在地。我做政治部副部长时,每星期有三次参加军事会议,有意见也无法讨论,即令提出,蒋委员长也不过说好好而已。老实说,我对这样做客,实在疲倦了。”
“我们美国有句话,叫要舍身救火。现在一把火烧起来了,你们得救。”
“不错,火应当救。但是要两只手能动,才能救火。现在请我们来做客,也只能坐在旁边看火。”
赫尔利想从另一方面劝说:“如果你们在不满意的条件之下,竟能参加政府,那就表示你们是最大的爱国者。”
周恩来说:“我们参加政府,就要替人民负责。现在我们参加进去,不能负责。这样的政府,我要参加,我就是不信上帝,我的良心也过不去。譬如政府要我参加,我党要我考虑,我个人也要拒绝的!”
赫尔利回头又想去说服蒋介石。蒋介石更“凶”,脚咚咚地蹬地,手叭叭地拍桌子:“联合政府是推翻政府,党派会议是分赃会议!不谈了,什么也不谈了!”
周恩来走了。赫尔利望着起飞的飞机,突然同情起史迪威:“呵,尖酸的乔,”他喊着史迪威的诨号,“原来中国人是这样难对付的!”
赫尔利调停失败,一下病了十几天,蒋介石亲自携带着鲜花和哈密瓜到军政部招待所看望赫尔利。两人谈起来,首先从哈密瓜谈起,逐渐又谈到对中共问题上。赫尔利说:“最近接到华盛顿两通电报,美国政府很盼望委员长对中共问题作出决定。”
蒋介石频频点头。赫尔利又说:“怎样才能统领共产党的军队,求得全国军事统一,是目前的首要问题。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在政治上让步,请委员长对此早加考虑。”
蒋介石说:“不忙,不忙。现在还不能作出决定,看局势怎样发展以后再说。”
赫尔利仍然希望能实现某种和解,尽管他已不再感到乐观。他很快写信给罗斯福说:“打败日本当然是首要目标。但是,我们大家都明白,要是中国的两大军事力量不能达成协议,那么,内战就很可能随之爆发。”
这是赫尔利能够告诉罗斯福的最好消息了。
11月17日,罗斯福倒的确有好消息告诉他:总统任命他为驻华大使。
赫尔利当天就接受了这一任命。
延安对此却相当气愤。他们本已接受了赫尔利提出的条款,现在国民党又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案。显然,赫尔利对之表示了赞同。
毛泽东和周恩来对包瑞德说:“赫尔利将军说,我们要是放弃自己的主张,就能得到全世界的承认。假如我们被蒋委员长捆住手脚,那世界的承认就没有什么用了……”
毛泽东当时大发雷霆。
包瑞德很吃惊。他以为毛泽东总是那样笑眯眯的,而现在却是怒气冲冲。当包瑞德回到重庆,把延安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赫尔利也发起火来。包瑞德后来说,这火主要是“对我发的,因为我做了汇报。事实上,我感到有必要提醒他注意,我并不是毛泽东,而只是可怜的老包瑞德。但是,自此,我的厄运就来了”。
赫尔利将军一下子成了赫尔利大使。作为对他这一新身份的假意恭贺,他的部下立刻奉送了他一个新的雅号:将军大使。
赫尔利一手撮合的国共谈判流产后,他离开中国,回国待了一段时间,于1945年年初,重新返回中国,递交了正式任命他为大使的国书。他带回了一部空调器,这在重庆还是独一无二的;还带回一辆卡迪拉克牌轿车。汽车从驼峰空运到重庆,他不得不将轿车拆成两部分。结果,这辆汽车老是散架,他不得不将就着乘坐一辆掉了一半窗子的老式汽车。
这位有洁癖的大使即使时常一路上吃了不少灰,但依然固执己见,觉得单枪匹马就能解开中国那复杂的政治、思想和经济的疙瘩。于是,他的行动常常使与他打交道的人失望。他当大使后,最先下达的一道命令就是:对蒋介石不利的任何事情都不要通过外交渠道通告华盛顿!
当时,赫尔利手下有个叫林沃尔特的政治科科长,不理赫尔利的茬,收到战场的报告后,赶紧把报告发出去了。林沃尔特争论说,要是华盛顿除了听到对国民党有利的报告外,别的什么也收不到,那会给它造成错觉。同时,他并不隐讳,就在不久前给华盛顿发去了一些使蒋介石很不高兴的情报。
他还找来一个副本,把它给大使看了。
赫尔利立即暴跳如雷地吼道:“你是说,你把这个发给他们了?”他喘了口粗气,“有人犯的错误比这轻,都被我枪毙了。”说着,他真的掏出了手枪。
林沃尔特望着钢蓝的枪口,不知里面是否装着子弹。
大使的气消了一点,把武器又装回套子里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从此时起,我说美国的政策是什么就是什么!
从此时起的两个星期内,美国国务院除了收到赫尔利大使自己的信件外,没有收到来自中国的任何消息。
1945年1月,华盛顿告诉接替史迪威的魏德迈将军:“中国最终不一定要在蒋介石领导下统一起来。但是,就短期目标而言,蒋介石是能带来统一希望的唯一领导人。否则……便可能出现动乱。”
根据同赫尔利辩论的情况,林沃尔特自己写了一份报告。大意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美国给国民党的钱和武器,正由原定接受者转让给共产党,很可能是卖了高价。由于林沃尔特并不想试试大使的枪法,所以他便把报告交给了赫尔利。里面附了一张说明,要求他看一看,要是满意,就发出去。
两周过去了,赫尔利仍无回音。
后来,林沃尔特被召到大使办公室。在那里,他看到宋子文在读他的报告。宋子文显然很恼火。他对赫尔利说:“将军,这是没有的事。”
“你看,林沃尔特,这是没有的事。”赫尔利鹦鹉学舌地说。这个报告他一直没有发给华盛顿。
宋子文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林沃尔特问:“你的名字是怎样拼的?”
几个月后在华盛顿,林沃尔特遇到了一位他读中学时认识的中国人。“你好,你好。”这个中国人问候着,然后就大笑起来:“我听到一件有关你的天大的笑话。哈哈,你已经上了宋子文的黑名单。”